深夜,沙土楼后庭。
说是后庭,还不如说是宽敞的一片空地,毕竟并没有墙围住,人来人往无人问津。由于洛坡的地域气候影响,很难种植一些名贵花草做装饰。不过这里至少花了些功夫装点的比较整齐,石块将干燥到几乎是沙子的土壤圈成花圃,用些许假山石林和星星点点矮小的球型针叶树丛点缀其中。剩余的空地则用红色石砖铺在地上填满。红色砖料和假山所用石料在当地实为罕见,估计是千里迢迢从关内运来的,也算是辉城炫富的一笔。
即便如此,多数人并不喜欢辉城这个地方。再怎么说,习惯关内环境的人真的很少有会喜欢洛坡枯燥一望无际的平原。偶尔还可以勉强,倘若真住上个一年半载,正常人估计都会变成怪物。
贾家人似乎是个例外。玄弓也是,但他有他自己的理由。难得四下无人,稍稍走走,舒展舒展胫骨,好不惬意。
又是“嗖”一声,飞过一条白色弧线。玄弓依旧不闪不躲,“啪”纸团正中眉心。
“呵呵,明知道要中招却偏偏不躲,还中得如此漂亮的,估计只有玄弓师兄你了。”银铃般的声音,任镜妍大剌剌地出现在庭院另外一头。
“嗯。”玄弓皱了下眉,抓了抓额头,假装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又惹麻烦了?这次我可帮不了你了,我自身都难保呢。”
“师兄想哪儿去了。”镜妍嘟着嘴。
“拿来。”玄弓伸出左手。
“啥?”
“花这么多功夫叫我来,不会就是让我多挨一记纸球的吧。”
“如果是呢?”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玄弓面不改色,头也不回地直径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喂,龙头弩不要看啦?”镜妍逗趣道。不过玄弓似乎并不打算再理会。
好吧,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镜妍转身便准备离开。刹那间一个身影闪过,“嗖嗖”两声暗箭飞来,镜妍迅速左踏两步勉强躲过。下一瞬间,一蒙面人从后方抄来,一招擒拿压制住了少女。
“呼呼”两声掌风袭来,那蒙面人一惊,伸手招架,对方又一脚袭向下盘,“咚”一下,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来人正要上前,只见那蒙面人一翻身,马上回复架势,再次挟持住镜妍。
“放人!”楚红英嚷道,摆出架势。蒙面人迷着小眼打量着,对方身手着实不错,尤其是硬功夫的底子,没几年是练不出来的。硬交手定会吃亏,不过似乎是病了,点面无血色且额头直冒汗。似乎耗不了太久。
“都自身难保了,不要多管闲事。”蒙面人冷冷地说道。“拿出来!”
见状,红英二话不说扑向前,劈劈啪啪又和蒙面人拆上数招,随即找准空袭朝其后背踢去。蒙面人毕竟手持了一人,对方穷追不舍不好应付,便只守不攻。见对方朝后背袭来,无法闪躲,一个转身把镜妍挡在前头。
见敌人用人质当肉盾,红英只得硬生生收回最后一招,勉强平稳落地,只觉得下腹一阵抽搐,疼痛不已,双腿直发软。蒙面人见状立即一支袖箭射出,对方勉强躲过。不禁佩服,居然能撑到现在。不管怎么样,先得手再说。
正待挟人离去,突然“嗖嗖嗖”三支暗箭射来,蒙面人心一惊,往后一跃,又来三支。居然被完全封锁住了行动,甚至无法判断敌人身在何处。趁这空隙,镜妍佯装往前摔倒,待蒙面人手一松,立马手撑地借力回旋一踢。蒙面人正欲躲开,身后又来三箭,已然无处可躲。“诶哟!”手掌硬生生吃了一箭。怀里的信号弹顺势掉了出来,“嗖”又是一声,原本点燃的火星子被一箭射灭。
“我看不必了吧。”一只僵硬的手爪钳住了蒙面人肩膀,牵动胫骨动弹不得。蒙面人定睛一看,瞬间吓出一身冷汗,这哪里是人手?分明就是一副干枯的手骨架,好像还是铁做的。
“洛坡这里本来就不适合埋伏。”玄弓左手取下嘴里叼着的手套,慢条斯理地说。“这是想彻底暴露你们的藏身之处,好让我们一网打尽吗?”面无表情的面具男子,瞬间看着有些恐怖。
“你师傅姓许吧,是许多还是许常?”玄弓一副一本正经高手般的口吻,好似完全换了一个人。“告诉他们,龙头弩在贫家帮手里,想要的话,来跟我们帮主商量,他不久便到。”随即松开右手铁爪把人推开。蒙面人哼了一声,轻功一跃逃走了。
眼前危机解除,楚红英也算松了一口气。一时眼前一花,摇摇摆摆站不稳,随后失去了知觉,耳边只剩下镜妍哭喊的声音。
“楚大哥!楚大哥!醒醒啊!”
“帮主!”
在众人簇拥下,一虬髯大汉疾步而行穿过门槛迈入大堂。黍水分舵地区比较偏远,帮主难得亲临,算是稀客。虽然大堂装点较为朴素,仅一副对联和一张旧的发黄的关公像悬在墙上,家具也颇为老旧,不过对于江湖豪客而言,有地方坐,有酒喝,足矣。
贫家帮乃当下第一大帮,而吕荃鹰更算是贫家帮少有的人物。虽然武功并非数一数二的高强,可是侠嘛,品行为本,武功为次。而吕帮主平日里好劫富济贫,锄强扶弱,更是有着带领弟兄们攻破关东十三寨的英勇传说,被选为帮主自是众望所归。近来剑魔重出江湖,不少门派高手蠢蠢欲动,欲除之而后快。贫家帮自然不在话下。
“想来吕帮主应当到了。只是不知竟会在此碰面,实在是巧啊。”
厅上来人穿着华丽,气质与四周草莽氛围格格不入。虽然一脸嫌弃却大剌剌坐在堂上,并没有起身的意思。身旁一人,除了一身劲装,一双芝麻大小眼睛,其他并没有任何出众之处。吕帮主眉头一皱,摆摆手示意众兄弟退下,随即亲自招待起客人。
一如既往的平静。客店还是和之前一样,木梁土墙,老旧却整洁的被褥,还有...
一张堆满皱纹的,苦大仇深的老脸。几乎要贴上来了。
楚红英吓了一跳,瞬间完全清醒。“醒了。”老人朝门口吆喝了一下,随着咚咚咚一阵脚步声,任镜妍跑进了客房。
“啧啧,女娃娃,眼镜都肿成馒头了。哭啥哭,人好好的呢,稍微补一下,多休息休息就没事了。”老人捋了捋须。
“真的?”
“我愁仙人会是假的吗?”老人哼了一下。“对了,你说的玄湖五翠...”
“一定,一定捎上!”少女破涕为笑。
“呵呵,好,我等着啊。”老人捋一下胡子,心情大好。
待老人大摇大摆离开,少女又“哇”一声哭开来。
“怎么啦?”楚红英问道。平时嬉皮笑脸的,怎么今天...
“楚...”少女抽泣道。
“还是楚大哥吧,听习惯了。”
“不,不是,我是说...”少女还是有些抽抽,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师兄弟几个,除了在门派闭关学习,平时,也就是无所事事,到处胡闹,闯祸了,反正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我们自己,不过这次,实在不知道你会跟过来...我不知道会牵累别人,我真的不知道,好怕...”
红英微微一笑,伸手摸摸少女的头。少女也没说什么,只是拿手背揉揉眼睛。
“知道怕了吧。”
玄弓懒散地斜在门槛上,言语之间有些幸灾乐祸。镜妍白了个眼。“你明明在,又不帮忙,什么人嘛。”
“老熊的冤大头,关我什么事?”玄弓打个哈欠漫不经心道。
“老熊?”
“哦,是我荣师兄,那个,胖的。”镜妍用手比划,解释道。“玄弓师兄东南一带人,土话荣熊听着差不多,他故意的。”
“哦。”荣师兄又是谁?师兄妹间的对话,红英似乎完全插不进去。
“对了,你怎么知道刚刚那人是许家的?”镜妍转移话题。
“明知故问。”
“许...” 红英寻思着。“你之前提到的许常,是不是当朝许大人?”
“大不大人的什么我不清楚,不过许家的确和朝廷有来往,有人在朝堂做官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或许...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把龙头弩给他?”既然是朝廷的人,那么不如顺水推舟,也不必太麻烦。红英如此琢磨道。
“龙头弩真在你身上?”玄弓似乎有了些兴趣,随即朝镜妍瞪去。
镜妍吐了吐舌头,从床下掏出一个铁匣子。
玄弓抄起龙头弩,咔嚓咔嚓把玩了几下。“是真的。” 完毕随手一丢。红英小心接住,好奇此人竟然耍得比自己还熟练。
“楚...将军,”玄弓顿了一下,“这你务必收好。倘若龙头弩先你一步回京,在朝廷的名册上你便算是死了。”
“可是...”
“朝廷比你想象中要复杂,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过不多久,这里将会变成是非之地,早点走吧。”玄弓说罢,转身便走。
“请留步!”一个念头闪过,楚红英忽然觉得此人似曾相识。“让我看看你的脸。”
“不必了。这张脸的主人,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梁舵主和往常一样臭着脸,发脾气。只是这次,帮主突然来急信,事态似乎比往常还要严重,不禁暗暗担心。
暴风雨前的平静。
楚红英下床稍作走动。愁仙人开了几副药,服下后也算是把疼痛压下去了。寻思着是否因该听从玄弓的建议,乘早离开?只可惜自己的救命恩人依然不见踪影。虽是遗憾,或许有缘总是会再见的。
倒是玄弓那人留下的话有些令人担忧,听口气,总觉得有些不寻常。已经死了是什么意思?还有这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再来就是龙头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红英只记得是当年圣上所赐的铁甲利器,为楚家战神世世代代所用。 虽说的确所谓剑亡人亡,可玄弓所言却似乎另有所指。
还有,明明记得方才还是热闹的客店,为什么突然有种莫名的压抑感?些许是武将的直觉,红英本能地提高了警惕。
轰雷般的脚步和棍棒声,随之而来稀里哗啦鸡飞狗跳的混乱嘈杂。一群手持棍棒的江湖人瞬间攻陷了沙土楼。看来大事不妙。
一个人影从窗外一跃而入。“什么人?!” 闻声,那人转身便跑。红英本能地尾随其穿过几道走廊,却发现似乎绕回了原地,而那人已然不见踪影。
一众贫家帮弟子毫无预兆地冲进客房,刹那间堵住了门窗出入口。镜妍见情况不对,随即放下手中茶壶起身准备对峙,却不知为何突然瘫坐在地上,试着提手却似乎丝毫用不上力气。被人下药了。是愁仙人吗?量他没那个胆。还是...?
楚大哥人呢?
一群人围着沙土楼,七嘴八舌,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
“咋回事?这么多贫家帮的人?”
“听他们说,什么清理门户。”
“哦?听说贫家帮东西桥不和,真有其事?”
“得了吧,还不是因为这里是贾家人地盘。”
“我看未必,说不定是想强先其他门派制服剑魔,先下手占地为王,好消消其他门派锐气。”
隔着几条街的贾府庭院,贾老头摇着手中蒲扇,望着不远处自己的心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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