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作者: 陈茶儿 | 来源:发表于2018-06-12 15:19 被阅读14次
    夏天

    每当我生日的时候,我确认是夏天来了。热浪真的是滚滚而来,站在太阳底下,能够看到热气,波浪般的形状,向前滚,向后滚,然后向左,然后向右。

    27年前的夏至,北方的乡下还在集体插秧。彩霞染红了天际,奶奶偷偷摸摸地躲过大队书记,躲过小队长,迎来了她的第三个孙女。

    “一眼就能看出是夏天的女娃。”奶奶半夜赶回家,给太太报喜。

    “夏天的娃娃欢喜些,带那块红色的碎花布吧。”

    我人生的第一年夏天,就是沉醉在一块红色的碎花布里。

    夏天

    而童年的夏天也的确是红色的碎花布,能够赠与的一场艳丽的美梦。

    “听说这还是三傻子种的榆树呢,不过文革那会儿,他恐慌地连这个什么都不是的榆树都不肯承认是他种的呢!”

    “所以啊,是不是它长久,又没人归管,所以突突直长成村里最绿的树啊。”

    “是啊,几十年了,马槽没了,白马也死了。三傻子早已离世。只有到了夏天,它还依然发芽,墨绿,才知道今年的榆树它还活着!”

    每到夏天,奶奶们,太太们,还有那些年老的爷爷婆婆们,他们轮流照看着草席上我这个夏天的女娃娃,半睡半醒间,我总能听到他们不厌其烦,轮回般地讨论着,我们家门前那最浓厚最墨绿的榆树。

    夏天

    在那些还有那棵榆树的夏天里,我从未想过要去计较久远与过去,我总觉着夏天就该有这样的一抹墨绿。

    隔壁班的男生,总爱在放学后,爬上那棵榆树捉虫子。

    “嗨,陈茶!”声音清亮而喜悦。

    我一抬头,他小小的个头被深深地淹没在这浓厚的有些艳丽的墨绿中了。

    从一年级到三年级,每年的夏天,他总是那样唤我,直到三年级的暑假。

    “嗨,陈茶!”

    “为什么,你总是那样小,我总看不到你!”我第一次回吼回去。

    但是之后整个暑假他都没有来。直到开学那天,我看到他穿着红色的短袖,在操场上疯跑。在那热气腾腾的夏天,他的样子就像一团火一样。

    放学后,他依然在榆树上往下吼:

    “嗨,陈茶!”声音听起来比以往力量大了很多。

    我一抬头,浓厚庞大的墨绿里,跳出了一抹鲜艳热烈欢喜的红。

    夏天

    但倘若细品夏天,其中的凉意又是无处不在的。人潮退去,夜晚10点中过后的夏天;夏初,夏暮的清晨与晚间;无论你是过了多少个夏天,还是明明才走出夏天的潮热,但忽如其来的寒凉,还是会让你毫无防备地打一个寒颤。

    童年过后的夏天,就好像时时刻刻都步履在这丝凉意之上了。

    初中的时候,那个穿着红色短袖的男生,已经开始向别人表白了,俗透了的他,选在夏天在校门口堵住女生,匆忙地把粉红色的情书递给她,而我就在女生的身后。

    并且知道了,老人们口中的“三傻子”是真的智商存在缺陷,过着凄惨孤独的一生。

    榆树旁的老房子里,来了三拨人家,最后都死在了不同的夏天里了。

    但这些似乎都是别人寒凉的夏天,直到有一天,发现自己处在深夏里,竟只感受到的只是寒凉,才发现这是一场凉了的夏。

    我刚刚上大学那会,父亲生了病。两年后,父亲已经病重到几近瘫痪起来。

    2012年的夏天,我,母亲,父亲同行,一起去北京给父亲看病。 

    八月份的伏天,我们下了火车,直奔行程中的第一家医院。但到了医院的时候,已经到了专家吃午饭的时间。专家坐在办公室里,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他的文件,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嘴里充满了拒绝。

    “医生,我一大早就来候诊了,只是家人刚刚才赶到医院。。。”一向骄傲的姐姐言语中已经开始有了“求”这样的字眼,我第一次见到姐姐这样的祈求别人。我知道我们的金钱,在这寸土如金的地方,一分钟都耽误不得。

    也就是从那一刻,我开始感受到了夏天的无处不在的寒凉。

    然后接着是另一家医院,来北京看病的异乡穷人很多,排号大多是从凌晨就已经开始了。排到清晨九点的时候,暑热开始袭来,也许是因为大多病人的家属都内心寒凉,长长的几近要把协和医院贯穿了的排队病人家属们,罕有人去抱怨这夏天的燥热。

    第一天排号的时候,我没有排到,我自责地在医院的一个大柱子旁,抱着柱子哭了很久。然后我走出医院,穿过马路,发现一路上原来有那么多的人在哭泣。轮椅上的老人,在用手绢擦泪;那个头发已经光了的年轻人,扶在母亲身边隐泣;甚至还有穿了病服的孩子,弯在父亲的怀里,旁边的爷爷奶奶握着彼此的手在嚎啕。我在早餐摊前,喉咙和鼻腔刺痛着,摊贩不停地问我要什么,我无论如何也讲不出来话,最后不得慌乱地冲进隔壁的超市,买下酸奶和面包作为家人的早餐。

    “怎么会有这么浓厚的酸奶!”一辈子都在工地里做工的父亲,竟从未给自己买过一瓶普通的酸奶!

    恰巧我也在喝酸奶,还在忧伤情绪中的我,忽然被父亲的话噎到,瞬间只觉得淤结在喉咙的酸奶竟如此冰凉,我的牙齿痛极了,整个身体被冰封了起来。

    两个星期后,我们归了家,打开家门,我看到已经80岁高龄的奶奶,满头乱蓬蓬的银发,重复地带着关心地念叨:

    “你们怎么才来啊!”

    八月份的夏天,层层的热浪在房间里晃动着,因为悲伤过度的奶奶,神志早已错乱,房间里空调,风扇都没有打开。

    “奶奶,你不热吗?”我蹲在地上,看着忽然干枯了的奶奶。

    “哪里又能感觉到热啊。”

    父亲熬过了沉重的冬天,却最终还是在夏天离开了我们。父亲过世后的那几天,一直在下雨,小雨,大雨,中雨,暴雨。来来往往吊唁的亲人,穿着长袖,长裤,有的还穿着薄薄的毛衣,一点点都不像炎热的夏天。

    这是一场彻底冷了的夏。

    夏天

    如今,在这个夏天,我已经整整27岁了。父亲离开我也已经五年了。这期间,奶奶也过世了,但我后来恋爱了。我工作了,升职了,但也曾经被人辞退过。有一批朋友悄无声息地淡开了,但又有了另一批尚可以聊得来的朋友。我还去过好几所城市生活过,工作过。遇到过热烈的人,冷淡的人,但大多都是既热烈又冷淡的人。

    直到现在的这个夏天,我才懂得,夏天既是热烈的,又是寒凉的。

    记得,2014年的奶奶还在的最后一个夏天,我问奶奶我出生时的样子。

    “一看就是夏天的女娃娃的样子。”

    “夏天的孩子?夏天的孩子还有专门的模样?”

    “明晰的五官,稍重的肤色,你太太啊当时就喜欢夏天的女娃娃,据你太太说夏天的女娃娃,就像夏天一样,丰富多彩,有滋有味!”

    嗨,这不就是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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