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云芬早上六点半起床用豆浆机帮姚建国磨好豆浆,黄豆是昨晚就泡好的,早上只要加水通电就行。又下楼去附近菜市场给丈夫儿子各买了一份生煎包。儿子姚先民爱吃水煮蛋,所以廖云芬每天早餐都会给为他煮两个。她在水里加点醋,这样煮出来的水煮蛋蛋清凝嫩、蛋黄香软。自从儿子病发后廖云芬就从单位办了内退,六七年来一直细心照顾姚先民的起居饮食。
丈夫姚建国有早上去公园晨练的习惯,廖云芬知道老伴要是和别人下象棋的话不到饭点舍不得回来,所以每次都叮嘱他吃完早餐再走。儿子姚先民爱睡懒觉,他在离家不远处开个电脑维修点,平时也不忙,廖云芬就只准备好早餐放在桌上不叫醒他。儿子的病这两年好多了,父母都能认得,还懂上网发帖与人互动。廖云芬很欣慰,儿子是她心头肉,虽然都三十好几了,但在她眼里囝囝还是那腻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孩子。
廖云芬身体其实并不好,她有家族遗传性心脏病,年轻时插队就晕过好几次,都是姚建国背着去镇卫生院的。所以余海民老笑她借故装晕摸鱼去和“白皮”谈恋爱,说起来还真是,他俩就是在一趟一趟往返医院的路上互生情愫的。廖云芬很知足,和姚建国相濡以沫快四十年,老伴对她还像当年一样好,前天还偷摸着跟余海民去为自己定结婚纪念日的鲜花和蛋糕,想到此处廖云芬双颊绯红,一脸幸福。
帮老伴和儿子都打理完廖云芬就拿着挎包出门了,最近这段时间她感觉自己心悸的次数和频率有点高,时常心慌气短,怕老伴担心就自己偷偷约了鹭岛中山医院心血管内科高主任的专家号,打算去医院看看。廖云芬在天地花园站上车,车还不算太挤,她故意错开早高峰就是想有个位置坐着,她节省惯了不舍得打车。
廖云芬坐在爱心专座上喘气,刚才为了赶公交猛跑了几步,现在觉得有些胸闷。车子开出一站到了江头市场,上来一个七十多的老妇人,颤颤巍巍拎着菜篮。廖云芬见前面位置上的人都在低头玩手机,暗叹了一口气,招呼老太太到自己位置上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扶着扶手。公交车经过吕厝后上车的人陆续多了,廖云芬这时开始冒冷汗,但她咬牙坚持着。到了莲岳路口老太太和她道谢下车,廖云芬勉强回应了句:“不客气...”再回头时却发现老幼病残孕专座被刚上车的一个狗面男子占了。只见此人坐下就翘起二郎腿掏出手机刷抖音,音量还调的老大。
廖云芬后背抽痛,心脏仿佛被大手挤压般疼痛,她强打精神拍了拍狗面男子的肩膀,轻声礼貌的问:“小伙子,能让我坐下吗?我身体不太舒服...”
狗面男正是傻空盟地痞星许天寿,他白了廖云芬一眼,理都不理,心安理得坐在爱心专座上继续玩手机。
廖云芬看似柔弱但骨子里却有股刚强韧劲,既然别人不肯让座她也不愿再出声哀求,强打精神抓紧扶手。此时车厢拥挤嘈杂,旁人都没察觉她的异状。公交车走走停停,又开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抵达滨南中山医院站,此站下车人最多,大家都往后门挤去。廖云芬到此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她手脚麻木,头晕恶心,一阵阵的眩晕感向她袭来,她勉强支撑了几步,艰难从挎包里掏出速效救心丸,刚想打开瓶盖,却被后面急着下车的许天寿撞了一下,药瓶从手中滑落,廖云芬双眼一暗,再无力气支持身体,瘫倒在公交车后门。
当姚建国带着姚先民赶到医院时廖云芬已经与世长辞,姚建国在病床前如泥塑木雕般呆立良久,多年不曾流泪的汉子此刻泪如泉涌。他缓缓跪在妻子榻前用颤抖的手握紧妻子冰凉的手,想把体温传给她,让她瘦弱的身子能暖一点、软一点...早上出门时妻子偎偎细语还萦绕耳边,结婚纪念日的玫瑰还未递到她手中,还未告诉她今生有你相伴无憾,来世轮回再爱可好?
My cheek is cold and white,
My heart beats loud and fast,
Press it to thine own again,
Where it will break at last...
姚建国哽咽无声,伏在床前双肩颤抖,两鬓白霜,萧索如离群孤雁。
翌日,在安乐道和余海民的陪伴下姚建国与儿子去市交警支队查看了廖云芬去世前的监控视频。余海民气恼的道:“为什么没人给一个老人让座?难道没人看见她已经好几次踉跄着要跌倒吗?”
姚建国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安乐道长叹一声搀扶老友离开。才仅仅一天姚建国仿佛苍老了十年。
余海民又指着视频怒骂:“这个狗面畜生居然坐在爱心专座上玩手机,如果他能给云芬让个座,云芬也不会...”说到此处捶了一下桌面也走了出去。
屋里还剩呆呆傻傻的姚先民,他认真看完视频,看完母亲最后艰难拿出药瓶却被人撞掉的全过程,他认得这张狗脸,这人就是盟里五老星之一的许天寿!
姚先民早年因恋爱受挫导致精神分裂产生多重人格障碍症,时常幻想自己是肩负改造祖国伟大使命的神龙圣骑士,经过电击治疗近几年有所好转,现在除了爱在鱼网论坛复制黏贴些七零八碎的楼市分析文章段落外基本还算正常。他的主体人格因为逃避失恋痛苦陷入沉睡,只有像之前那样七八岁客体人格玩累休息时才会短暂复苏。所以姚先民日常举动和孩童无异。
姚先民愣愣看完母亲去世前的视频,不知该对此如何作出反应,七八岁孩子的心智远未成熟。昨夜他被冻醒,再没有母亲为他轻轻掖被角了。姚先民望着天花板发呆,一夜未眠。早上起来餐桌上也没有两颗好吃的水煮蛋等着自己了,屋子里少了母亲忙碌的背影,姚先民感觉心一阵阵发慌,但是他还是不吭不响。从交警支队回来姚先民茫然坐到屋里打开电脑浏览鱼网论坛,看到一个关于公交让座的帖子他下意识点开浏览。
有人义正言辞“让座是情分,不让是本分!那条法律规定必须让座?”
姚先民想:“不对!”
有人惺惺作态“腿脚不方便为什么不打车?倚老卖老和年轻人抢座!”
姚先民想:“不对!不对!”
有人别有居心“那些老人抢打折菜时都生龙活虎呢,一上车就装蒜~”
姚先民想:“不对!不对!不对!”
有人理直气壮“让座是道德绑架,我上班那么辛苦坐坐怎么了?”
姚先民想:“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面对铺面而来的恶意姚先民感觉自己浑身赤裸,陷入布满荆棘的丛林,他不知如何解释,如何反驳,或许无论他如何应对那满屏的恶毒还是会如带刺的藤蔓一样缠绕自己,斩断一条还有无数条蔓延而来,直到把他割的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姚先民在帖子里赫然发现许天寿的回复:“现在坏人都变老了,等他们死光了老子就让座,哈哈~”
终于姚先民的客体人格开始崩坏,他无法面对从此再无母亲温暖呵护的日子,像一个瓷娃娃落地摔的四分五裂,姚先民颤抖着,痛苦低声嘶吼犹如困兽,慢慢的他停止抖动,再抬头时姚先民双目赤红,散发出嗜血的光芒。
许天寿最近很不顺,春节时去昆山偷腥结果被人扒光吊着冻了一夜,回来后过生日被KTV妈妈桑当着众人的面揭破他阳痿的事实,这事一传十十传百现在圈内人人皆知,再没人找他喝花酒了。就连幕后大哥也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节哀顺变,要他好好用心在公司业务上。不过却没人问他阳痿的原因,众人都觉得像他这样一条老狗早该有这一天了。
前些天他开着自己的爱车比亚迪唐在美集大桥抢道和一辆二手丰田凯美瑞撞了,许天寿冲下车本想暴揍对方一顿泄愤,但看到对面下车的是个穿白衬衫的眼镜男,带不带眼镜无所谓,关键是白衬衫让他想起了海龙哥倒地喵喵叫的恐惧,他一时语塞。没想到对方居然指着他鼻子骂起来,许天寿还真骂不过中介出身的火狼,最后交警出面判了各责,许天寿无奈只能把车送去大修。
老闽倒是把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江湖游医推荐给许天寿,但游医专治性病,对他这种情况却是束手无策。后来许天寿又听人说鹭岛中山医院泌尿男科看这方面很在行,就坐公交车跑去求医。结果护士说不预约没号,无奈之下许天寿只能回家重新打电话约号。
今天一早许天寿迈着四方步从位于莲坂富山现代城的家中走出,晃悠到莲岳路上的兰州拉面店吃了份早餐,再慢慢溜达到莲岳路口等99路公交车去医院看病。他边等车边拿出手机刷抖音,最近他对快手小姐姐们说一句“karma's a bitch”然后变身的视频百看不腻,虽然对他下半身帮助不大,但也聊胜于无。许天寿没有注意从他出门开始后面就有个人如幽灵般跟着自己。
99路公交车缓缓入站,许天寿晃着脑袋上了车,姚先民跟在后面。许天寿又一屁股坐到爱心专座上玩手机,片刻后他觉得有股莫名的寒意。今天车上不挤,后面还有空位,但那人却贴紧站在自己旁边,许天寿抬头看见那人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心下虚怯,但又想起自己聚业投资法人代表的身份觉得不能丢人,就也瞪了回去。谁知姚先民露齿森森一笑,一口黄痰直接吐许天寿脸上,把他眼睛都糊住了,许天寿下意识站起来打算动手,却被姚先民左手先掐住脖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肚子上一凉,已被姚先民用正宗金门王记小厨刀捅了。
许天寿惊恐万分,没想到事情变化如此突然,再睁眼时只见姚先民冷漠的望着自己,又是一刀干脆利落。许天寿喉咙被卡着,无法呼救,此时血还未从他腹腔内喷出,姚先民很有节奏的扑、扑、扑...连续捅了七八下,最后狞笑一声把刀打横一划,许天寿下水漏了一地,这时旁边乘客才反应过来,发出第一声尖叫。
都说人在将死弥留之际会闪回今生的种种片段,许天寿现在就是这种状态,他望见外公洪屠夫正请一个老道为自己取名,老道在纸上写下“天寿”二字。但许天寿这时却看得真切,老道的第一笔是从右向左写的,写完露出一个无比诡谲的笑容,许天寿吐出此生最后两个字“夭寿...”,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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