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评判自然,我们需要,敬畏自然。
一只杜鹃,在懒洋洋的春风里苏醒。
就在半个月前,她刚刚把自己的蛋,偷偷下在一只漂亮的苇莺窝里——那只窝可真结实,就那么紧紧地架在一块庄稼地旁的灌木里。
那天杜鹃在灌木旁徘徊了很久,还是没忍住,趁苇莺在田埂上搓腿的功夫,偷偷在别人窝里产下了卵。
多么完美的计划!杜鹃心想。
可是一瞬间,她又感觉到了一阵愧疚和自责,她不是个称职的妈妈吧,她至今都没学会如果铸一个坚固的巢。
今天的阳光真是明媚,来来往往的微风,掀起她胸前的绒毛,她闭上眼睛,抬起喙,静静地享受这一切。
她感觉,到了她和宝宝见面的时候了。她抖了抖屁股,打了个哈欠,露出血红色的舌头,朝着天空咂咂嘴,便往山那边的坪坝庄稼地飞去。
当杜鹃站定在灌木旁的田埂上时,发现苇莺不在家,窝沿隐隐约约探出一只粉色的小头——那肯定就是我的宝宝,杜鹃心想。
她开心的在田埂上来回踱步,却不敢上前认亲。毕竟苇莺更擅长于育儿,虽然这样让自己的宝宝寄人篱下是一种非常挫败且嘲讽的做法,但是杜鹃觉得,只要是为了孩子好,我被怎么样看待都是无所谓的。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她每天定时蹲守在田埂上,偷偷看望自己的孩子。看着自己的孩子和苇莺的宝宝互相争食,有些愧疚,也有些心疼。所以,她会时不时衔来最肥嫩的虫子,悄无声息的放在苇莺的巢旁。
那是一个盛春的黄昏,杜鹃孤零零伫在花枝上,失神地望着绚烂的晚霞。余光里,远处的田野仿佛也蹿出了一阵阵火红的光,空气里飘来有焦呛的烟味。
杜鹃心里一颤,便像离弦的箭一般往田野边的灌木丛冲去。
整齐的火苗烧成一道金线在田野里的枯秸秆上蔓延,噼里啪啦的声音普通铁鞭抽打着大地。偶尔烧到一簇鲜嫩的杂草和再生的秸秆,还会发出一声惨烈的哭嚎,声调很高!
杜鹃跌跌撞撞赶到的时候,汹涌的火势早已越过那丛灌木,原本生命力旺盛的灌木丛,如今只剩下焦黑的枯骸,从前结实而稳固的苇莺巢穴也只留几根倔强的木枝横七竖八的缠绕着——孩子没了。
孩子死了,连同杜鹃非常感恩的苇莺,一起死了。
苇莺的尸体覆在几个宝宝身上,羽毛已烧尽,最后坚强的姿势却没变。身下的宝宝只有黑色的小头耷拉在枯枝沿。
杜鹃浑身的羽毛颤抖着,喙张开,又合上,再张开,再合上,露出红得滴血的舌头,发出“不过……不过……不过”的叫声。片顷,她又停下哭喊,决绝地朝远处的金线扑去,用她的翅膀,狠命地拍打着嚣张的火苗,每扑杀一下,她的羽毛都会跟着烧焦,然后掉落。
过了一会,火苗渐渐败下阵来,离她而去,她并无察觉,继续在空中,在烧黑的秸秆上扑打着……
夜幕终究降临,杜鹃摇摇欲坠地站在寸草不生的田野里,失神地望着刚刚升起不久的月亮。
这一夜,特别漫长。
第二天清晨,杜鹃捡来几片嫩绿的叶子,覆盖在苇莺和宝宝的身上,然后拖着一身的残败和泥泞,朝着东方飞去。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朝这里飞,她随便选了个方向。
她没有进食,没有饮水,一直飞一直飞,直到又是一天的夜幕降临。她飞到了一座城市的上空,望着灯火通明的楼房和车水马龙的街道,杜鹃的眼睛越来越模糊,她的心底由生出一股怨恨。
她降落在一条主干道中间的绿化带上,无数辆车在她眼前飞驰,陌生却不会让她感觉到害怕,她将头缩在身体里,微闭上眼睛——她飞不动了。
真是讽刺,晚上城市上空也升起了和田野上一样漂亮的月亮。杜鹃朝着天空瞟了一眼。然后低下头,更悲伤了。对呀,田野里的月亮,曾经让她满怀希望,尽做美梦,梦里自己的宝宝长大了,会飞了,她会寻来宝宝最喜爱吃的虫子。
这一夜是多么漫长啊。
又是一天的清早,杜鹃感觉到身体很冷,很冷,却动弹不得。马路上没有了昨晚那样热闹,只剩下几辆洒水车,在来回不停的工作。
杜鹃望着洒水车喷出来的水柱,可以射到很远很远,甚至可以射下绿化带上的树叶,那水柱像一把剑。
杜鹃扑腾起自己残破的羽翼,将自己重重摔在绿化带旁的地砖上,等着那把剑刺向自己,那样一切就会结束了吧。
那把剑慢慢向杜鹃这边移动着,移动着,死亡的声音越来越响,气息越来越浓。
杜鹃闭上了眼睛,等待着。
等待着,等待着……
等到那把剑突然没了声音,杜鹃睁开眼,洒水车下,那根水柱消失了,车却还在移动。
杜鹃正在困惑,洒水车已经越过了她,开到了绿化带地砖的另一边,继续喷出了剑一样的水柱。
杜鹃停在原地很久,她呆呆着望着洒水车一路呼啸着远去,眼睛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她重新站起来,竭尽全力冲进绿化带里,咽下去几颗不知名的小果子,喝了几口洒水车留在水洼里的水,梳了梳身上的羽毛,望着蓝天,向着太阳,继续飞去……
“过……过……过……”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