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皂户村的人物们:乡间情事

皂户村的人物们:乡间情事

作者: 兴民智通姜海 | 来源:发表于2019-01-24 10:23 被阅读4次

    乡间情事

                        引子

        他有一双桃花眼,这双眼生在男人的身上,就有着浮浪的神情。

        她当初就是被这双眼睛迷住地,迷得颠三倒四,内心里认定非这个男人不嫁。

        那一年,她18岁,他20岁。

        他叫红玉,她叫菊香。

        红玉是皂户村老山伯雇的短工。

        老山伯是菊香的爹。

        老山伯养着船,红玉跟着老山伯出海捕鱼。

        红玉是个不多言的人,平日里神态寡寡,仿佛藏着无尽的心事,又让人看不出来。

        他住在海边的网铺里,看网,捕鱼。那网铺很小,是用海草和筋斗泥垒成的房子,每天同老山伯捕鱼回来,他就一个呆在海边,像宝贝似的掏出一只口琴,兀自吹起来。口琴和着海浪轻轻地踢岸的声音,传出很远。

        菊香有时也来,帮老山伯打个帮手,帮着缝缝渔网什么的。菊香是个好坯性的女人,她的稳沉在十里八乡出名,她的美丽同样也令人动容。

        村里人都说,菊香长大了,要嫁好婆家的。

        她到海边来,有时就看到这个叫红玉的少年,手中飞舞着梭子在编织渔网。这个孩子的手真悟灵啊,老山伯常常夸赞。菊香不信,这次她看到了,红玉手中的梭子飞舞地令人眼花缭乱,女人也不及。

        她看红玉,红玉也抬眼望她。她看到这个在人面前总是低眉顺眼的少年的眼睛里,有着灿烂地像绚丽的桃花一样的东西,只是一闪即逝,却仿佛蛰了她的心。

        她的脸突然有些烧,摸摸滚烫烫的,她病了。

                        初起

        香椿树冒出尖尖的嫩芽的时候,是加吉鱼最肥的季节。

        加吉鱼是渤海湾最好吃的鱼。肉质白嫩细腻,味道鲜美异常,营养非常丰富。加吉鱼有着华丽的衣身,体呈银红色,有着淡蓝色的斑点,尾鳍后绿黑色。那些淡蓝色的斑点,在游泳时闪现蓝光,她华丽的衣身背后,有着古老而动人的传说。加吉鱼进入渤海湾产卵,必经庙岛。岛上有个娘娘庙,庙里有个身着粉红色纱袍的杜娘娘。加吉鱼之所以有红黑之分,说的是很早年以前,杜娘娘将纱袍赐给了经年不息带领加吉鱼繁衍生息途径庙岛的鱼王,为感谢娘娘的恩典,鱼王将纱袍撕成碎片撒向大海,惠泽同宗。一夜间,途经庙岛的加吉鱼都披上了粉红艳美的盛装,而那些后边赶来的,则因天光大亮,错过了时辰,仍旧是土里土气的老模样。杜娘娘还给那率领众鱼历经艰险,长途跋涉来到渤海的鱼王,派鱼精在庙岛海底为其授勋。一般在鱼王主骨的第二根刺上金豆一个,对转年又征战厮杀回来且贡献突出者,在第二根刺上再加金豆一个,而在第二根刺上加金豆三个的为最高,可称为王中之帅。所谓鱼刺加金豆,就是主骨的第二根刺上长出骨节,实际上长一个骨节的少见,长两个的罕见,长三个的更是凤毛麟角了,大概是因为年长的缘故吧。珍贵的加吉鱼,在鱼头骨间有小孩的拼型,栩栩如生。

        美丽的加吉鱼因为吉祥如意的名字和鲜美的味道,而成为结婚喜宴的一道名菜,以取增加吉利(加吉)的寓意,那双鱼眼睛则由最尊敬的客人品尝。

        加吉鱼因为珍贵而稀缺。少年红玉对老山伯讲的这个传说心动不已。在他内心的渴望里,加吉鱼就是海里美丽的女神,谁拥有它,就会拥有美丽的爱情。这一天,在大海里辛勤地突突打捞了一天,他们收获了8条加吉鱼。老山伯,乐得嘴角都咧起来 ,看鱼讯时像鹰一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狭长的缝。8条加吉鱼,多么大吉大利的数字啊,这可是好年成都不遇的收获啊。他盛了一大桶海水,他要将这8条加吉鱼养起来,明天一早好送到饭店里去。他知道,这个夜晚他是不能寐的,他要精心伺候和守护这8条宝贝,以防止野猫叼了去 !

        红玉看在眼里,他的心突然开始突突突地跳起来,他的脑袋有些混乱,他不明白他的脑袋里这些突然间滋生的东西是什么,他要梳理起来,可是梳不清楚。他只看到,有一条红鳞加吉在被老山伯放进那盛满了海水的大桶的时候,它的嘴一张一合,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他还看到,那双美丽的眼睛竟流出两滴清泪。

        这个夜晚老山伯是兴奋的。加吉鱼日渐稀缺,因而价格开始趋高。这可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地里的麦子正在抽穗,需要化肥;也该给老婆换个头巾了,整天介戴着那黑色的头巾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前些日子进城看到那粉红色的纱巾,蛮有韵味的,得给老婆子换一个,还有 菊香这孩子,她可是爹的掌上明珠啊,虽然生在渔家,命不贵系,可这孩子也是享福啊。整天在 爹面前转悠,没曾想一转眼就长成大闺女了。看那辫子都齐腰了,乌溜溜地黑,就像一挂好绸缎。孩子大了,得给孩子添置东西了。

        老山伯叼着水烟袋,将脚吊在椅子的扶手上,看着水桶里的8条加吉鱼,滋润极了。他将家里的那只花猫赶了出去,将进间的门栓紧了,继续抽他的水烟袋,吧嗒吧嗒地,有滋有味。半夜了,老婆喊他睡觉,他才不甘心地从椅子上蹭起来,拍拍自己的后脑勺,上年纪了,真有些犯困啊,倒在炕上,有些兴奋地在老婆子的腿间摩挲了一下,就轰然睡去了。

        红玉赶到村子的时候,已经半夜。月亮清凌凌地挂在头上,乡间的树在风中婆娑作响,发出沙沙的声音。这声音疑是人行走的脚步声,让红玉的心突突狂跳。他的影子在月亮清凌凌的光里,变得有些支离破碎。

        就像内心有种魔的心念,促使红玉向村子里走去。他的眼前不断地变换那条红鳞加吉鱼的形象,可一会又幻化成菊香修长的身影和润红的脸蛋。他知道他是遇到鱼精了,鱼精指引他行走的方向,这方向使他不由自主,无论他此时是迷茫还是清醒。多么奇怪的夜晚啊,乡间的夜突然变得清静,这夜本不该是这样的,可今晚偏少了狗的吠哮,猫的发情。

        红玉是从门头的平台爬进院子里的,他是个灵巧的人,只发出一点点的声音。他轻巧地跃到进间的门口,用尖尖的改锥轻轻地拨进间的门闩,一会儿,门开了,他借着月光,没怎么费事地就看到了那盛着8条加吉鱼的水桶,桶上套着网兜。他抱起水桶,轻轻地向屋外退去。东间屋里,老山伯的鼾声正响。

        红鳞加吉鱼在桶里跳跃了一下,溅出少许的水珠落在红玉的脸上。他知道这鱼精看到他了,他是来救助她的生命的,他要把她们统统放到海里去。到她们来的地方去,他觉得自己真有些痴癫了。

    就在这个时候,东厢房的门开了,闪出一个人来,是菊香!她一只手背搓着迷蒙的睡眼,一边迈着步子向茅房走去。虽然是初春的天气,可菊香穿地还是很单薄,一套粉红色的秋衣秋裤宽松地裹在身上,头发散开,光滑如缎,脸儿在清凌凌的月光下愈发显得姣白。红玉吓坏了,仿佛静止了一般。他悄声地叫了声菊香。菊香猛不愣丁听见有人叫她,吓得魂飞魄散,头发梢子仿佛直立起来,还好她没有喊,她看清了在她面前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人是红玉,一颗狂跳的心才停下来,菊香一脸的疑惑:“红玉哥,你这是作甚?”       

    红玉说:“我得把她们送回去。”

    “送到哪?”

    “送到海里,她们不该遭这劫。”

    “可是,红玉哥你知道这8条加吉鱼如果不见了,我爹会怎样?”

    “我……”红玉吱唔着,最后说,“反正我得走了。”说着,红玉就抱着那水桶准备上平台,菊香拧了他胳膊一下,拉扯着他,给他开了院门,放他走了。

    这8条加吉鱼回归大海了,可老山伯却遭老罪了,他病倒了,内心有种被嘲笑的愚弄。他不明白这8条加吉鱼就这么地被人偷走了,这是谁啊,惦记上了他的鱼。他骂老婆子,他说昨个夜里不该叫他睡觉。一晚上不睡觉,也死不了人。如果不睡觉那八条加吉鱼就不会不翼而飞了。

        菊香没有告诉父亲她看见了偷鱼的人,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被红玉的善深深地感动了。就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滑过,泛起一丝丝的微漪,却有着甜蜜的向往。

                              过程

        菊香从此就多了份心思,她常去了海边,她去看这个叫红玉的男孩。这个男孩的眼神里仍然呈出迷离的风采,忧郁就这样挂在他的眼睛里,像罩在海面的轻雾。他还是不多语,在闲下来时仍然吹他的口琴,口琴脆韵的声音,伴着海浪的脚步声,润透在菊香的心坎上。

        事情在两个月后有了发展。发展起于偶然。这一天,老山伯没有出海,他去参加一场乡村婚礼。乡村的婚礼,是透着朴实的热闹的,礼节繁缛,转乘自如,红白喜事自有一套规矩。参加婚礼的男人总是要喝醉的,这叫不藏奸耍滑。特别是主家人是一定要将娘家人灌倒的,要不这样,仿佛就显示不出主家待客诚道来;而娘家的客人是一定坚持不要被主家灌倒的。这样喝与不喝,撮合个几十回合,这酒就喝的昏天暗地,不醉不归了。重要的客人走时,主家还是要回礼的,回礼是种象征,一般是泥烧碗的红烧肉一碗,大梨酒一瓶。龙口盛产长把大梨,所以酒厂就用大梨佐酒,酒是金黄色的,我们管它叫色酒,以同地瓜干子做成的白酒区别。老山伯参加婚礼回来的时候,就拿着主家给的红烧肉和大梨酒。他醉醺醺地对菊香说,去给红玉送去吧。说完,就躺倒在土炕上呼噜呼噜地睡过去了。菊香轻快地“唉”了一声,就提着红烧肉和大梨酒去海边了。

        菊香这次去时,红玉没有吹口琴,正在补一张渔网。他手中的梭子又一次飞舞起来,飞舞地让菊香感到眼花缭乱。

        “你来了?”

        “嗯,爹让我送碗红烧肉。”

        “是吗?”红玉有些兴奋,他放下了梭子。

        菊香将红烧肉摆在红玉吃饭的小桌上,将大梨酒放到一边。

    啊,还有大梨酒。红玉兴奋极了,他用筷子操起一块红烧肉就要往嘴里送。

        菊香一下子打在他的手背上,“ 急得你,还不赶紧洗手去。”

    红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玉吃红烧肉的样子让菊香笑了。红玉对菊香说:“你也喝一口吧,大梨酒好喝着呢。”

      “俺不喝,俺娘不让俺喝酒。”

      “就喝一口吧,你尝尝,味道俊着呢。”

        菊香就喝了,酸甜,微辣,一会儿脸上的红云就浮了面。这时的红玉不再是那个眼神迷离的少年,他的眼睛里又看见了那仿佛如桃花一样灿烂的东西,虽然依然是一瞬即逝,但依然是蛰了她的心的。

        她就那样地瘫倒在红玉的怀里。他们像鲇鱼一样紧贴在一起,他们的抚摸火烈急促。菊香还有些抗拒,她既被红玉吸引,又对红玉的行动感到害怕。一个是半推半就,一个是勇敢推进,却不知所攻。

        网铺之外,海浪上来了,哗啦哗啦地;海风吹了起来,到处都是琴声。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甚至第三次。机会总是有的,过程的碰撞 愈来愈巧妙。爱情在两个刚悉情事的青年男女的体内火烈地燃烧起来,他们将作那种事情当成一种美好的享受,可每次完事之后,菊香的内心就多了一份担忧。

        “我爹知道了,会打死我们的!”

        “我娘知道了,会被气死的!”

        “别怕,你爹会答应我们的。”

        “菊香,有我呢,我爱你,你就是我欢实的小白马!”

        每做过一次,菊香就有一种要死的感觉。他们的情话少了起来,他们一见面,就是互相撕扯着对方,仿佛时间所剩无多了似的。在红日的尽头,在他们的体内,他们发出小马一样踢踏踢踏地欢快的叫声。

        事情在一个月之后,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菊香身体的某些部位发生了变化,应该按日子要来的东西迟迟未来。接着一个月后,本不饱满匀称的身体就像是在一夜之间突突地长了起来,。 在一阵饭后的干呕之后,娘瞧出蹊跷了。

        娘东扯西问,紧追不舍。菊香一开始是牙关咬紧了不承认。娘狠了,用枯指甲掐菊香的胳膊,用扫抗的笤帚打菊香的腿,菊香还是不说。娘更狠了,伸直了脖子要把头往菊香的肚子上撞。菊香用手护住肚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说:“娘你打死我吧。”“娘你就成全了我和红玉哥吧。”

        娘也哭,但是低声的嚎唱,怕被邻里听见了笑话。农村女人的哭,哭起来就像唱歌“俺的死了不愁的娘啊,俺怎么养了这么一个败家的闺女啊,天杀啊,丢人显眼啊。。。。。。”

        娘不敢跟老山伯讲,老山伯的脾气火啦暴星,还不是一点就着。老山伯是受人尊敬的人啊,不光在皂户村在周围十屯八里的,也是吐口唾沫钉钉要强的人。他怎么能容忍这种丢人显眼伤风败俗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闺女身上啊。那还不如要他死呢。

        娘让菊香用絮布紧紧地绷住日日渐长的肚皮;让菊香喝一种叫丢棘草煎熬的草药汤,咧苦咧苦。她怕菊香不喝,在旁边盯着菊香喝下去。菊香喝下去,就在厕所里用手指抠嗓子眼,彻底地呕吐出来,连黄胆汁都吐出来了。可是,这肚子里的生命多么顽强啊,他(她)在菊香的肚皮里有劲地蹬来踹去,真是个淘气的家伙啊。

        娘没法了。娘是铁了心要菊香将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娘还要撵走红玉,有这人在,家无宁日了。娘心想便宜这个畜生了。娘在老山伯面前无法开口,娘趁老山伯去城里送鱼的时候,去了海边。

      红玉已经很多天没有看到菊香了,他的内心心焦末烂,七上八下的。他做事情开始丢三落四,已经挨了老山伯好几顿训斥,他出海时也恍恍惚惚的,脚就像踩了棉花一样没劲。那只被他藏在怀里搽拭地铮亮的口琴,被胡乱地丢弃在饭桌上,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娘拿着沙棘条子,进门就抽红玉的脸。红玉躲闪不及,脸上顿时就起了血道子。

        “畜生啊。作孽啊。你怎么就糟蹋了俺的闺女!”

        “娘,你听我说啊。我爱菊香,你就让我娶了菊香吧。”

        “呸,谁是你的娘?你瞎了狗眼,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俺两口子啥时薄情过你,你这个白眼狼,把爪子伸到俺闺女身上了。”

        “我是真爱她的,不信您老问问菊香,她也爱我啊。”

    “你快滚吧,滚地远远的,你这个畜生,这辈子也别想娶菊香。”     

    “你要再不滚,我让他爹把你沉了海!给,这是你跑路的钱!”

        菊香的娘扔下几张票子,掩着面,晃晃悠悠地走了。在风中,能够看见,娘的肩头一耸一耸的,她在哭泣。

        红玉走了。红玉的不辞而别让老山伯很恼火,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正是渔汛正忙的季节,他没有闲功夫呆在家里,红玉这一走,损失大了,他要四处去雇工。人倒有的是,但都同红玉没法比,那小子悟灵手巧,干活有门有眼。这些人没法比。

        娘对菊香说:“你,死了这条心吧,那个畜牲已经走了,他不要你了。”

        菊香说:“打死我不信,他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

        “你这个犟种呵,不撞南墙你不回头。当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把你肚子里的杂种处理掉。”

        “他不是杂种,他是红玉的种,是我的骨肉,我要把他生下来。”

        “你这个没廉耻的东西,你还要作死啊,你还让我和你爹活人不,你这个现世报呵。”

    “娘要脸呵,可现在这脸往哪搁呢?”

    菊香娘想起城里还有一个八杆子丈远的远房亲戚,好像他的儿媳妇在一家医院的妇产科。娘决定领菊香去城里打胎。

        菊香是在要去城的前一个深夜逃走的。已经是秋天了, 有些微凉。这是个同样有月亮的夜晚,月是下弦的,很少的一块月牙儿,弯弯地挂在空中,有风刮过,抬头看那月牙, 就像小船儿,载着黑夜的记忆,在银河里晃荡。

      菊香娘这些日子没有安稳地睡觉,老挂着未了的心事。常半夜醒来,独自捂着心口,老泪纵横。今夜却觉得疲惫了,也许去城里打胎的决定,是目前唯一可解心愁的疙瘩。终于熬撑不住,昏沉沉地睡去了。菊香更睡不着,那个细小卑微的生命在她的肚皮里生长,这是她的希望,她想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所以,即使呕吐不停,她仍然要吃饭,而且是拼命地吃。好像不这样,她的孩子就要饿着了一样。可是,明天娘就要领她去城里打胎了。她必须要离开这个家了,“娘,对不起啊。”她小心翼翼地穿好衣服,胡乱地收拾一些东西,系了个小包袱,悄悄的拨开后院夹道的窗,从窗口跳了出去。

        菊香刚跳出去,就从屋后的墙角闪出一个人来。菊香跌倒在这个人的怀里。她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个人紧紧地抱住她,仿佛一辈子都不要拽开似的。

        “红玉哥你不要我了,对吗?”

        “没有,我要你一辈子。”

        红玉没有走远,在白天他就躲在林子里,在黑夜里,他小心翼翼地钻进村子,来到菊香的家门后,他想念菊香,他要见到菊香。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不是菊香一个人能抗得。我是男人啊,我最起码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今夜,他终于见到了菊香,他知道菊香的心灵和他是相同的。自打第一次起,他就知道他们互相把自己交给了对方。

        “红玉哥,我们这是到哪去呵?”

        “顺着大海的方向走吧, 那里总有让我们活人的地方。”

                      高潮或结局

        菊香走后,老山伯才算是知晓了事情的真相。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老山伯俩口子在乡人的面前实在是无法抬起头来 。走到哪,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有人在戳脊梁骨。农村的娘们更有撒泼的,打自家淘气闺女的屁股,是边打边嚷,你这个挨千杀的,你这个不打不长进的玩意,不打你就学了菊香!声音里透着歹毒,透着嘲弄。这打孩子的声音恰被老山伯两口子听了去,内心的愤疚凄惶痛苦一股脑的往外冒,不停地冒,火辣辣的语言,就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老俩口的脸。两个人抱头痛哭。从此以后的老山伯,将船盘给了别人,自己整日里迷了酒,常常地喝醉。

        时光一晃几年过去。一日皂户村里传来了消息,菊香俩口子回来了。菊香两口子是开着一辆突突突的大三轮车回来的,乡人们认得这稀罕玩意,叫它三木甲(源自乡村的一种昆虫,状像蝈蝈,个头应该比蝈蝈大,全身披满绿色,在丛中行走,似飞似跃)。三木甲车带着棚子,红玉开着,菊香就坐在红玉的旁边,菊香的旁边是个黑不溜秋的孩子,眼睛大大的,乌黑铮亮,转来转去,透着精神。棚子后的车斗里,是一堆网和编网的家什。

        菊香跟红玉在黑夜里行走,皂户村或许从此以后成为他们心灵里埋葬回忆的地方。菊香不知道这次出去是否还能再回来。她欲哭无泪,对娘和爹的愧疚在炽烈的爱情面前已经抛之脑后,这一步就这样终于迈出去了。红玉宽慰她说,“相信我,我们最终会回来的。我一定拼出个人模狗样。”“红玉哥,我们这是去哪啊,回你的老家么?”红玉的老家在平原。平原里有金灿灿的土地。红玉说,“我们不回老家,我不稀罕摆弄土地。咱们就顺着海边走吧,我离不开这大海。”

        后来,他们在离皂户村很远的海边找到了栖息之地。红玉跟人在海上捕鱼,菊香挺着肚子给人家缝补渔网。

        孩子出生了,是个小子。红玉欢喜地不得了,捕鱼回家就抱着孩子竖蜻蜓,吓得菊香在旁边直砸他,笑着骂红玉没个正经。

    红玉是个悟灵手巧的人,在捕鱼的过程中,他慢慢地格摸出一种新的渔网,这种网两头像伸出的小翅膀,宽余余地,然后是中间变大,接着再窄下去,像男人的裤裆。他给取名叫裤裆网,裤裆网撒下去,捕来的鱼比以前多出许多来。红玉发明了这渔网,索性就不再去出海,就在家里和菊香一起编这种裤裆网,然后卖给渔家,渐渐地就发了一笔财,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闲暇下来,在一些夜晚,等孩子熟睡之后,红玉还是会将菊香揽在怀里,取出口琴,吹上一曲。口琴和着海浪轻轻踢岸的声音,传出老远。

        菊香落泪了,先是啜泣着,接着就趴在红玉的肩头呜咽起来。

        红玉说,我们该回家了。

        回家的路途坦荡无比,说走就走,收拾地利利索索,搬上三木甲*车就走,但内心的惶恐,忐忑不安却随着家的临近而日趋明显。

    爹,娘会原谅我们么?爹,娘会接纳我们么?我们可是有家难归呵。

        说归说,想归想,家的门槛再难迈,也要去迈。红玉他们刚驾车开到村口,就有人屁颠屁颠地将消息告诉了老山伯两口子。老两口听了,先是一怔,接着就像被海浪冲到浅滩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气,很快,就听见菊香娘的喉咙里嚎出嘶哑长裂的声音,泪如雨下。

        菊香娘这就要急匆匆地出门去迎闺女。被老山伯一把扯住了,“你给我回来,你这个没出息的货,刚揭了伤疤就忘了痛?我打死也不让他们进这个家,你忘了他们把咱俩的脸丢尽了,我活着就是要等他们回来这一天!”

        菊香家的大门紧紧关闭。大门之外,站满了看热闹的乡人。红玉跪在地上,菊香跪在红玉的身旁,儿子小鱼儿跪在菊香的身旁。

      菊香哭着喊:“爹娘,闺女回来看您们了。”

      小鱼儿也哭:“姥爷姥娘,让我们进家吧。”

      日头毒辣辣的,红玉脱了上衣,用镰刀在村旁的道边扯了一捆沙棘条子轧好,背在肩上。

      “爹呀,娘呀,您们让我叫一声爹和娘吧,我红玉对不住您们,但我不是薄情寡义的男人,我有种!我这辈子都爱着菊香,菊香也爱着我,我们也会孝敬您们。”

    “我们现在回来了,我们只盼着您们能接纳我们,能让我们好好地孝敬您们,能让我来赎这个过!”

        尖利的荆棘刺破了红玉的肩头,红色细狭的血珠渗了出来,和着流淌的汗水,在后背上荡开……。

    菊香娘终不能忍,开了紧闭的大门,哭着将菊香,将小鱼儿将红玉拉扯起来……   

    老山伯兀自呆在院落里,闭着双眼,闷声吧嗒地抽那烟锅,分明是由一行混浊的老泪从闭了的双眼里渗出,挂在眼角,亮晶晶的。

        喜庆的婚宴在五天之后的小学操场上补办。热热闹闹地,全村的乡人一个不拉,老山伯俩口子陪满了笑脸一家一家地邀请,并说好,谁家都不要随礼,大伙只管去吃饭。老俩口笑脸下隐藏着怎样复杂的心情不得而知。

        菊香穿上了一套红色的嫁妆,红玉也将自己收拾地干净利索,新晒晒地。小鱼儿快乐极了,能参加爸和妈的婚礼,这可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的。

        老山伯领着红玉和菊香俩口子一桌一桌地敬酒,红玉非常谦恭,席间并不忘向打鱼的乡亲介绍他的裤裆网。

        午夜阑珊,酒宴散去。老山伯却不见了踪影。

        老山伯步履蹒跚,晃晃悠悠地向海边的网铺走去。他突然那么想去看看大海,他的心底有太多的话要说,悲喜交集。自从红玉和菊香走后,他就远离了这海边。现在,孩子回来了,曾经湮没的亲情在他的心头滚烫地流淌。那些屈辱,那些抬不起头的日子,那些嘈杂的刀子般的风言风语,今晚就一并逝去了。红玉,这孩子,敢情不错啊!

        海风轻拂,黑夜里,看得到远处庙岛风姿绰约的身影。老山伯仿佛看到一群群金色的加吉鱼在海底跋涉而过,它们年复一年,承载着对生命厚重的热爱,永不停息……。

        他就那样站着,凝望着大海。只是,他的眼睛里饱含着深情的泪水……。

    备注:三木甲车,一种农村常见的大三轮农用车,取乡间常见的一种昆虫名字,类似于蝗虫,又叫草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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