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暑假也就到了。拖上行李箱启程回家。绿皮火车,两小时的车程,沿途经停的七八个小站:八虎力,孟家岗,黑背,申家店...这条路线一年之间也往返了五六次。到了佳木斯再转11路到松河,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下了车,家就在不远的前方了。
七月是黑龙江最好的时节,焦阳虽列,天却不那么热。这里没有知了,晌午十分,虫和鸟也找个阴凉地歇下。镇子一片安静,像个劳动后躺在谷场里的村少,仰面朝天静静地沐着阳光。
路上偶尔迎面走过一两个大叔大伯模样的人,还有一个赶着马车,马蹄有节奏地踢打着水泥路面,配上脖子上铃铛的声响,很是好听。车夫的脸和胳膊晒得黝黑,正午阳光照在他臂弯处,反射出一丝丝亮光。马车行至对面,车夫特意提了一下缰绳,马儿放慢些许脚步。接着车夫开口“小子放暑假回来了?”嘴角一个质朴的笑。我赶快收起愣神,哼哈答应一声。“赶快回家,你妈给你烀肘子那,哈哈。”爽朗的笑声刚过,继而是一声“架”,马儿加快了脚步。这是哪家的大叔?我不认识他,他认得我。脑子里快速过电影,也没想到哪个张大叔,李大爷是赶马车的。
算了,不去想了。先回家再说。
回家?新问题来了,家在哪?老房子两年前就卖了,之后的一年我是爷爷姥爷叔叔舅舅家各种借宿,再之后我就去了樟南寄读,寄读的一年中几次回家也是东家住西家睡,这会我该去哪?
先去八叔家吧,脑袋里第一反应。
八叔是爷爷奶奶的第八个孩子,奶奶一共生了十个孩子,六女四男,排行老三的女儿早夭,最终剩下九子。八叔在男子中排行老四,也是最小的儿子,按说我该叫他四叔或者老叔。可奶奶这九子又生了将近三十个孩子,你叫四叔,我叫八叔,他叫老叔,八叔受不了这乱七八糟的叫法,于是统一要求我们叫他八叔或者八舅。八叔这算是统一了,可上面那些大爷二姑六姑七叔的,早就给孩子们叫习惯了,不是说改就改得了,于是乱叫就乱叫,干脆由他们去了。所以打我记事起,这从一倒十的称呼就这么“大爷,大姑,三姑(早夭,少被提起),二叔(我爸就是二叔),二姑,六姑,七叔,八叔,九姑,老姑”叫开了。你问我从三到六中间四五哪去了,或者为啥既有二叔又有二姑,再或者为啥三姑排在二叔和二姑前面,我只知道三姑排行老三,比二叔年龄大,至于其他我也解释不明白。
八叔没什么营生做,年轻时候做过警察,辞职后就没再工作过。仗着兄弟姐妹多,他也就专职给爷爷奶奶养老送终。八婶是个全职家庭主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白天时候去她家,她不是在厨房,就是坐在炕上看电视,每每看到喜乐情节,便会开怀大笑,前仰后合。八叔家有三个孩子,老大堂姐大我两岁;老二堂弟小我半年,我俩从小玩在一起,十五岁就给八叔送去了当兵;老三堂妹随了八婶,肤白貌美。
进了院,隔了纱窗便看得到正在看电视的八婶。估计是箱子轱辘声将八婶的注意力从电视机吸引到窗外,我还没进屋,远远就听到八婶透亮的声音
“小威回来啦,放暑假了?这是毕业了吧?考咋样啊?”
一听到八婶问考咋样我心里不禁忐忑,中考结果没发布,我心里也没底。至于考没考上,又想到那一百五十个名额,心里一揪,草草回答
“我也不知道,还没出成绩。”
八婶又问吃饭了吗,这一声“吃饭了吗”许是八婶问我最多次的问题。八婶并不太喜欢孩子,大家族里近三十个孩子除了她自己亲儿子她没几个喜欢的,连自己的两个女儿都没那么亲近,可唯独我是个例外。一方面可能因为我小时候有几年是奶奶带,而奶奶又和八叔八婶生活在一起,所以我们共处时间多,我和堂弟又年龄相近,玩得好。可自打上学后,我在自己家生活得多了,母亲那会精力多放在生意上,父亲又不会做家务,导致我我们姐弟四个经常吃不上饭,于是去八叔家蹭饭也成了常事。我是明明饿着肚子去,却又不好意思直接讨饭吃,于是每次八婶看出我的心思便会问“吃饭了吗?”我便借坡下驴,一餐饭就骗到口。八婶年轻时候,娘家里是开饭店的,从小学做得一手好菜。我每每饿肚子,想到八婶做的饭菜,馋得直流口水。
和八婶聊了一会,得知我父母现在已经搬到了大姑家去住,但白天时候他们不在那里,父亲和九姑合伙办厂,白天在厂里忙活,母亲在公路边的铁皮活动房照看她的小生意。铁皮房是十多年前买来的,原本是用来看铁路道口的打更房。买来后开了个小食杂店,早前就立在八叔家院子东南角的路边,卖些烟酒糖茶副食日杂。现在搬到向东三百米远的地方,依旧把着路边,卖氧气乙炔一类的罐装气体。这小铁皮房冬冷夏热,三伏天即便开着门窗,屋里还是热得焖罐一样。
离开八叔家,没几分钟,走到了铁皮房。门敞开着,离几米远就闻到了肉香。母亲正在剁蒜,制作着蒜酱。见我过来就说
“我估摸你这点该到了,肘子我一早就买来收拾干净烀上了,这会都烂乎了,东西放下,洗洗手先吃饭。”
我进了屋,打量了一圈这个十米见方的铁皮房,东南角一张办公桌,说是办公桌,其实就是父母结婚时打的组合柜,桌上一部固定电话,应该是联系生意用的;办公桌右侧是一张饭桌,桌下几个摞在一起的塑料凳;西北角一个冰箱,这冰箱还是开小卖店装冷饮用的,用了有七八年;一套简单炊具,几副餐具,一个红色塑料水桶;陈设很简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烀肉的锅还在烧着,屋里热的桑拿房一般。和母亲说了几句话就热的受不了,赶快出门透口气。出来见到铁皮房后面加盖了一个小棚子,拉开门,透着门口进来的一束光看到里面立着几十个铁罐子,像是藏在军火库的炸弹,蓝色的高的应该就是氧气瓶,白色的短粗的是乙炔瓶。镇上开了些修车店,气割用得上这两种瓶装气,母亲的小生意也就是赚这个钱。
肘子蘸蒜酱,我一口气解决了大半个,吃了个肚圆。饭间,母亲把考试,寄宿相关的事情了解了一遍,这全县前一百五十名到底能不能考上,母亲也有些忧虑。我想起刚刚和我打招呼的马车夫,问了母亲得知是老邻居,姓袁,而且他儿子就是我小学同学喜贵。水泥厂经常要氧气,一次七八瓶,母亲没办法一瓶一瓶推过去,就常雇袁叔的马车运送。说话功夫修车店来电要氧气,母亲放下电话出门推车,我要帮忙送母亲不用。看着她把一百多斤重的氧气瓶移到推车上,推起,晃晃荡荡走在凹凸不平的地上,直到推上水泥路上才平稳一些。母亲个子不高,微胖的身体,两肩轻微下掉,显得有些疲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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