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去没几分钟,铁皮房前停下一辆载煤的卡车。那卡车驾驶楼很高,脚踏板距离地面有半米来高。副驾驶侧车门打开,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女人背对着铁皮房的方向,手握车门上的扶手艰难地下车。她一脚踩在踏板上,另一只脚小心翼翼地下探,直到碰到地面,然后半跳跃地一个趔趄两脚着地,那样子很是滑稽。下到地面,接过车上递下的手袋,转过身迈着鹅步朝铁皮房走来。这经典的步态一看便知是六姑。小时候不懂事,忍不住嘲笑六姑的O型腿,走起路来左右肩交替高低起伏,活像一只大鹅,气得表姐大发脾气,几年不和我说话。
六姑家里搞运输。姑父是水泥厂厂长,早九晚五,运输的活伸不上手。所以跟车押货收钱算账这些活也就只能交由六姑打理。
东北的女人,有时候皮实得如爷们一般。
六姑看到我,黢黑的脸颊弯出个半月,嘴角还挂着煤灰。
“小犊子,你咋回来了?”可能侄男外女太多,一时不容易喊对名字,统一喊“小犊子”既显亲切,又不犯错
“我放暑假了。”
“你是不是中考了,考咋样啊?”
又是这个难回答的问题,我挠挠头
“嘿嘿,也不知道啊,没出成绩那。”
“去,给姑打盆水,洗把脸”
我打来水,六姑放下手袋,秃噜秃噜地洗着脸,边洗边说
“你可得好好考,得上大学,以后找个好工作,别像姑和你妈这样,干这大老爷们干的活,看这一天天造得,跟小鬼一样。”
我在一旁一边哼哈答应,一边问
“六姑,你吃饭了没?”
“没有啊,你家有啥吃的吗?”
我翻了翻冰箱,还剩了点肘子和米饭,还有一碟咸菜。饭菜已经凉了,六姑也没管那些,舀了点水倒在饭里,就着剩菜咸菜三口五口吃了下去。吃了饭,缓了缓精神,我收拾碗筷,六姑上下打量我一番
“你咋瘦这样,瞅瞅小脸蜡黄。你这穿的啥裤子,这大夏天怎么穿个大黑牛仔裤,不热吗?”
“还行”
“还行什么还行,也不穿双凉鞋,那鞋看着就捂得慌”
“也没有,穿时间长就习惯了”
“你没有凉鞋吗?”
“呃,没有”
“走,跟姑上街!”
“干啥去啊?”
“你管干啥,把门锁上,跟姑走。”
我就这么被半哄半命令地跟着她去了街里。镇上的街市,也不过就是个小型菜市场,一些小贩摘带些自产的鸡鱼肉菜蛋来贩卖。这个点也该收摊回家了。菜场外头有几家卖五金,卖衣线,卖些杂货的小店,要说商品的丰富程度,那和市里是没得比的。六姑带我进了一家卖夏装的店,店里挂着七八套成套的短衣短裤,六姑指着其中一套卡其底色黑条格样式的让我试穿。
“六姑,我不要”
“姑让你试你就试”
试了两次,码数合适了,又找了一双黑皮带凉鞋。于是和老板讨价,几个来回,一百五讲到六十五,成交。六姑递给老板一百,找回三十五,六姑直接塞到我的口袋
“留着天热买冰棍吃,我还要去旁边买点菜,你先回去吧”
我还没完全醒过神,半懵着地,就过上了短衣短裤凉鞋的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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