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城隍

一

赵木坐在社保管理中心一楼办事大厅养老保险业务柜台前等待业务。时值盛夏，烈日当头，闷热难耐。社保大楼里却凉爽舒适。赵木经常一天也办理不了几个业务。其他柜台也是同样的情况。生性喜欢安静，独自思考的赵木很喜欢这样的工作节奏。一如往常，赵木翻看着呢已经看了一半的《抱朴子》。

若是按照赵木考公务员复习时的学习节奏，《抱朴子》这书三两周就能看的透透彻彻。但公务员已经考上了，所以赵木更喜欢坐在自己的办事柜台前，舒舒服服地吹着空调，一句话读上半个小时再读下一句。

赵木临近柜台几个年轻妇女闲着无聊，正在聊着最近刷的电视剧。

一个二十出头，白色T恤被汗水湿透，留着板寸，一副愣头青模样的男青年兴冲冲猛地推开管理中心的玻璃大门。赵木和聊天的妇女同时把目光投在了青年的身上。

“问下养老保险卡在哪里办？”青年语气里透着焦急，一脸茫然地扫视着大厅里诸多柜台。

赵木轻轻合上书，举起右手示意男青年。男青年随即快步走向赵木。

“我要办养老保险手册。”

“去二楼照相，去二号柜台打印清单，然后买一个养老保险手册。然后拿着照片清单和手册回到我这里。”

男青年听了流程立马起身去办理。

赵木说话时左手食指始终代替书签插在书里。

男青年再次回来时手里杂乱无章地拿着缴费清单手册和未剪裁的照片。赵木这次彻底合上书放进抽屉里。接过青年递来的一堆东西，赵木不紧不慢地按月份整理好清单，撕下粘贴条，像个绣花的姑娘一般稳稳地粘在手册相应的位置。男青年看着赵木也被感染地慢慢安静下来，紧张高耸的肩膀也慢慢松弛下来，额头也不再继续冒汗。

隔壁的妇女已经转而聊最近网购的零食。

粘贴完清单，赵木端正坐姿，从笔筒里取出碳素笔，一页一页认真填写手册每页的相应内容，然后细致地剪裁下一张青年的一寸照片，粘在手册的第一页，重重地按上钢印，小心合上手册连同照片一同递给了青年。

“办完了？”

“对。”赵木直视青年，十分确定地点一下头。

青年缓步走出大厅，汗水浸透的T恤已经干了。

二

清晨赵木还在昏睡模糊之时，接到领导电话说是社保局里要招人，上次公务员考试有十几个人通过了笔试，让赵木今天上班穿着正式点，当面试官，并告知了面试地点。

挂断电话后赵木再无睡意，惊讶于自己只是一个刚刚上岗的办事员，居然要当面试官，于是翻出自己面试时穿的一套正装。

面试的地点是一所公办职业认证学校的几间教室。赵木按时到达时，领导和另外几个面试官已经在教室里闲聊了，内容基本是旅游钓鱼带孙子之类。赵木进来时领导也只是礼节性地说一句“来了。”然后继续聊天。赵木只是坐在一边听着。

学校八点上课的铃声响起后。几个领导清清嗓子，“咱们开始面试吧？”然后摆好座椅，端正坐姿。

“小赵，把隔壁教室等候的考生都叫过来。”

赵木照做。待考生全部坐定后，赵木坐在考官席最边角的位置。坐在中间的考官开始发话。

“诸位都是费尽辛苦，过五关斩六将才通过笔试的人才，能有志于我部门工作，我也深表感谢和欣慰。今天最后一轮面试，望大家继续努力，表现出自己的水准。废话不多说，咱们现在开始吧。”然后转头向旁边的考官点一下头。

旁边的考官会意后继续发言：“本轮面试分三项，综合审议评分后，择日另行通知考试成绩。第一项单人问答，你们会一个一个接受考官提问，其余人在隔壁教室等候，你们的问题也会不一样。第二项集体情景模拟论答，你们会集中在一起，有一个模拟情景，你们会扮演不同的角色，然后说出你们的不同观点。第三项，观点论述。我会给你们抛出同样的问题，然后你们要一一给我你们的观点。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考生异口同声。

“一号考生留下其余人去隔壁等待。”

整个考试过程赵木基本就是一个陪衬的角色，只是在领导提问的后面，提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第一轮问题，基本都是关于考生的家庭，感情，生活，的提问。经常应酬的考官问了考生酒量如何，爱运动的问了考生在球场踢哪个位置。赵木暗自心想第一轮后领导们要谁不要谁就已经定了。

第二轮模拟情景是所有考生在一场复杂的官司中，各自扮演不同的角色，然后各自阐述摆脱困局的办法。考生着实入戏，展开智商的较量，赵木看到领导分明跟不上考生的辩论逻辑拿着手绢不停地擦额头的汗。

第三轮考试是赵木印象最深的，因为这轮考题由赵木公布，而且涉及赵木的爱好----读书。

“第三轮，论题是：‘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这句诗出自哪里你们知道吗？”考生有人摇头有人点头。

“不知道也没关系，考出处是笔试的任务，我们这是面试。这首诗出自《聊斋志异》第一篇《考城隍》，这篇文章也是关于考试的。里面的考题是命题作文，命题是‘一人二人，有心无心’。姓宋的考生凭借一首诗考上了城隍，就是市长。他的答案是‘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我们的问题来了，这首诗妙在哪里？现在诸位可以去隔壁教室思考，想好了就来回答，不用按照学号顺序。”

赵木心中自有最妙的回答，他心想考生中也许会有想法和他相近的人。果不其然，考生中有一人脱颖而出。其人其貌不扬，穿着随意洒脱，第一个进场论述，明显博览群书，早已读过此文，而且有了自己的思考。整个论述过程洋洋洒洒，逻辑清楚，句句新颖在理，听得赵木如遇知音，听得其他考官频频点头暗自称快，如同春雨过后大地复苏，眼中的世界别开生面，焕然一新。

此考生论述完毕鞠躬道别，赵木领导几乎起身相送。

之后的考生都在思考良久之后才进场，三言两语之后结束考试，并无新意。

数日之后，赵木多了个新同事，然而并不是那个知音。而是那天面试时酒量最好。

三

和几个领导酒足饭饱之后，赵木多喝了几杯酒，壮着胆子问领导那天面试时最优秀的考生是谁，所有考官心里都有一样的答案，为什么最后没有选他。

“你是什么语气，你知道你是在和领导说话吗？今天喝酒是开心的日子，我不追究你，你自罚一杯。”

赵木自罚一杯。领导红着脸咯咯乐起来。“小赵，我告诉你为什么。还记得他说过什么吗，城隍遵循天道奖罚，没有善恶两个字。顺天道赏，逆天道罚。我们遵循什么，是人道，什么人就要遵循什么道。明白了？”

赵木又闷着头喝了一杯，然后喝高了。

赵木回到家没有洗漱倒头就睡。睡梦中似乎梦见了那天的考生，在一棵老榆树下和自己道别，背着包好像要远行，口中念念有辞，似乎在说有朝一日定会把酒言欢，然后送了自己两句诗“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月夜自明。”

清晨赵木醒来时依然头痛欲裂，对于夜里的梦也是模模糊糊。当他歪歪扭扭扶着脑袋坐在书桌前时，发现自己的日记本不知何时莫名其妙地翻开了，并且从右至左竖着排列了两句诗“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月夜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