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
夏天,在家里我喜欢赤着脚。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光着脚丫子。
“不凉吗?也不穿个鞋。”母亲每见每说。说也无用,要的就是这份凉。
地面上一尘不染。赤着脚踩在地上,你才真正觉得,人立于天地之间的真实感。十个趾头和整个脚掌(脚心除外,它仿佛是悬空的)以各自最自然的状态贴在瓷砖上,稳稳当当。早晨的风还带着点点清意,从南窗飘进来,又一倏而过,拐着弯的,顺着墙壁,往北去了。温凉的地面,一言不发地抚慰着燥热的大脑,表现出恒久的体贴入微。
一下子就怀念起年少时的乡村的夏天了。
那时, 我常常是光着脚丫子的。
屋里是泥土的地面。常年累月,就踩得硬而光滑。笤帚扫过之后,地面一丝儿薄土也没有。脚踩上去,凉气透过脚心,直抵全身。那种来自大地深处的厚重的凉气,是瓷砖地面所没有的。非要比较的话,瓷砖的凉,隔着水泥黄沙,隔着厚厚的瓷砖,千层万层的,这凉意就冲散了,带着淡淡的温。
家乡茅草屋里的泥土的地面就完全不同了。
地下十几米处就有水。每家都有自己的压水井。地下水的凉意透过有着缝隙的泥土,毫无阻隔地层层上移。土地的清凉,传送的是水的情意。
那是大地的深情厚意。
我也喜欢在庄稼地里打赤脚。
赤脚
夏天,去地里劳动,热了,就先给两只脚找痛快。用铲子在地上挖个坑,尽量挖得深一点,把两只脚埋进坑里。如果坑深的话,就连两条小腿也一起埋。那种舒服,哎呀,别说你从来没体验过。除非你,从来没有在乡间生活过。
我们常常这么干。埋到小腿,埋到膝盖骨。如果不想深挖,那就简单点,随便弄点土把腿和脚盖起来。但,你别指望它有多凉,只能敷衍一下,游戏而已。
往深处挖,将两条腿深埋地下,你才会真正感知,泥土的凉气和静气。
据说,这样的办法可以治愈脚气病。我没有亲见,不知道可有这疗效,但母亲言之凿凿。我老家的土叫沙土,土质细软。老家人,祖祖辈辈,倒是用它们给孩子做了免费的尿不湿了。
把土摊在清扫干净的地面上,经过一天的曝晒,抓在手里,还烫人呢。母亲们给小孩子缝个大兜子,套在屁股上,两条腿处用布条扎上,防止沙土漏出来。大小便就都在这土兜子里。换洗的时候,土倒出来,布兜兜洗洗再用。
说来也怪,小孩子们的屁股从来没有被尿淹过。如果胖娃娃的腿窝胳肢窝被汗沤了,抓一把沙土给揉揉反倒好了。
冬天,土凉。母亲就把土盛在一个大瓷碗里用柴火捂热。有时候,柴火灰进碗里了,母亲就三两下捏出来,也不求彻底。摸摸温度,就一扬手从侄子侄女屁股后倒进布兜子里。
我看着几个侄子侄女儿穿着这种土裤子一天天地长大,我也是穿着它们长大的。
与泥土的肌肤之亲,也许,在出生后的第一天就开始了。用不着再穿土裤子之后,能够直接的长时间的保持着和泥土的亲密接触的,只剩下脚了。
对赤脚这个词怀有特别情感的,还有一个因素。
过去,乡下缺医少药,十里八乡才听说有个医生。母亲就讲过许多关于家人求医的事。等到我记事起,看病都是去褚兰镇的医院或者江苏棠张集市上的一家医院。如果这个级别还不够,那就直接去徐州大医院了。
那时候,已经没有了赤脚医生。
但我对于赤脚医生却莫名的向往。小时候,看过一场电影,什么故事全然不知了,却唯独,在脑海里留下一个永不褪色的影子。一个年轻的男医生,穿着白色的长衣,身上背着一个不大的木药箱子,药箱子上有着醒目的红十字。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深邃的迷人的眼睛。他走村串巷,坐在你面前,掏出他的听诊器,询问似地专注地听着。
听诊器凉凉的,像泥土的温度。
生病的感觉都是好的。
特别是,他穿过风穿过雨,穿过田间地头,穿过一条条细长的泥泞的土路,在你焦躁无着时,来到了你家的院子里。
他要拎着他的鞋吗?不记得了。
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的名字由此而来吗?
管它怎么来的做什么呢?这个词是多么的美好啊。
如今,医院的大楼高耸入云。排着长队坐着电梯挤进病房。不要说去看病了,就是去看望病人也觉得像生一场病。
离开了泥土的护佑,人真的易生病了。
从此,每当我赤脚站在地上,就仿佛看见了赤脚医生的身影。
喜欢赤着双脚,结结实实地踏在地上的感觉。喜欢在炎炎夏日透过脚掌感受土地的清凉抚慰。
喜欢泥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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