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已开不了口

因为职业的关系，总是能比其他人有更多机会看到社会的阴暗面，还有那些残酷的真相。因着性格的缘故，也常常感伤，在自己心里试图用光辉的人性掩盖残酷的真相。当八十岁高龄的老人被自己的儿子殴打，最后被发现死在马路边的水渠这样的案情摆在眼前时，我的内心是颤栗的。

在现场看到将被尸解的老人，我内心纠结的情愫无以复加，理智告诉我必须找到真相、严惩凶手，可又有一个声音腾空而起：如果他还有感知，他希望的结果是什么？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吧，说给自己的老伴、孙子、儿子……

邻居的大红灯笼还挂在门口，那些贴在门框上的对联依旧鲜艳，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炮声。今天是正月十一，年味还没有完全消散。原本想等到过了十五，我带着老太婆出门，去干老营生。虽说现在我已经八十岁了，但我还是能养活的了自己，何况城里人看见我这把年纪，也会出于怜悯照顾我一下的吧。

我真应该初十就走的，都是我太过古板，还想着不过十五不出远门的老理。我如果初十就走，这会我应该已经找到了安身之处，而不是光着身子睡在这里了。

一大堆的人围着我那枯瘦衰老的肉身，倒显得我像是个重要的人物了。他们动手把它翻来翻去，仔细的查看，想找到致命的伤口。埋了吧，别找了，我愿意就这样入土为安。可惜我已开不了口说出这些话。

我那可怜的老太婆，还是以前那种傻样，竟向警察诉说儿子打我的经过。真是愚蠢啊，她肯定会为她说出的话后悔的。因为前几天她还和我说：“只要儿子能过活，咱们这把年纪了，死了也没什么。”我当时是认同她的，可惜我已开不了口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听她说的“他不知道当时有多疼啊”可真傻啊，我那把老骨头，什么没经历过，那点疼算得了什么啊。只是儿子拿棍子戳我的时候，我那颗苍老的心感觉到了刺痛，我的儿子，如今还是只能在我的身上发泄他的愤怒啊。但现在，我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我那可怜的孙子，我曾经起誓要把他供着上大学，走出这荒凉的山村，让他出人头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如今，他怕是再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有人疼爱了。他也被警察询问，“我爷爷人很好，我爸爸经常打他……”听他说的，到如今还向着我，可向着我有什么用啊，傻孩子，你应该向着你爹，他再不好，也是你爹啊。可惜我已开不了口对他说这些了。

我的儿子呢？听说被警察带到城里审问了，我得去看看他。他可是真可怜啊，因为我这一把老骨头，惹来牢狱之灾。

好几年没出门了，原来崎岖的山路竟都换成了水泥路了，想当年我骑着自行车，带着儿子去赶集，他总是嫌太颠了，如今这路，自行车肯定跑的很快，而且再也不颠簸了。可惜我再也不能在上面骑着自行车载着儿子行走了。

城里的变化可真快！前几年我捡垃圾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高楼，马路上的车辆也很稀疏。如今车水马龙的情景，要是真带老太婆下来重操旧业，可能真不比以前那样容易了，就连过个马路，就老太婆那颤颤巍巍的模样，估计都得老半天。不过现在人家设置了垃圾台，垃圾成堆的往垃圾台上倒，这样我只需要记下垃圾台的位置过来捡，不用再东奔西跑的到处找垃圾了，这样看来我要是带着老太婆来，还是能养活她的。可惜我再也不能照顾她了。

儿子戴着手铐被锁在一个铁凳子上。他倒还是往常深沉的模样，面对警察的讯问面不改色。“我没有打他”，听见儿子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他这次的主见总算让我满意。

儿子啊，如果我还能开口，我真的想好好称赞你一下，让你开心，我已好久不曾夸你，你也许久没有笑过了。

小时候，带你去赶集，你要是喜欢什么东西，就撒泼打滚的要。那会的我有的是力气，能靠力气挣钱，所以你的愿望我一般都能满足。当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就会开心的笑，我也会觉得开心。

再长大点，你去读书，经常和同学打架，回来我打你，你也总说同样的话“我没有打他”，那会听见这样的回答我可是很气愤的，那会我是期望你能好好读书，成为人上人的，不比现在，我只希望你还能好好活着。

再后来，你不去念书了，任凭我骂你、拿好东西哄你，你死活都不再往学校去了，我最终也没能拗过你，虽然那会我能打得过你，但我舍不得。那会我要是能像你打我一样，你估计会因为害怕再去学校的吧。看来，该打还得打啊，所以，我不怨你。

于是，给你攒钱，帮你娶媳妇，看着你成家。我总算松了口气，心想这下你该转性，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吧。

那会的我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干苦力已经没人肯要了。孙子出生了，原本想着和你妈两个人帮着带带孙子、干干家务，就这样终老一生会很幸福的。

谁知你还是老样子，像对待我和你妈那样对待自己的老婆，和她三天两头吵架。看着家里的境况越来越差，也实在不想天天在你们的吵闹声中过日子，于是我到县城捡垃圾，不过那会我在心里埋下一股劲：我一定要把孙子供上大学，这样就算你不过日子，以后也能有个依靠不愁吃穿。

还别说，我捡垃圾的营生还是不错的，我用捡来的砖块垒了个房子住，捡来的菜叶子可以做饭，再没有别的开销，也真的积攒了万把块。

后来我是真的走不动道了，你妈的身体也不行了，于是我回家了，但我没和你说我攒了一点钱的事情，我是想着在咱家实在困难的时候才拿出来的。可正因为这样，你对我怀恨在心，你觉得我这么多年在外流浪，没能帮你什么。

这时的你已经已经离婚，孙子也辍学了。我本来想好好劝劝你，把媳妇接回来的。可你对我的怨恨导致你根本不再听我讲话，你甚至把一切都归咎在我身上。我不怕你错怪，我只怕以后我不再了，没人再好好劝你了。

日子还是得继续过，国家政策照顾，我和你妈还有养老金可以领，家里还有贫困补贴，总不至于被饿死的。我想我和你妈活着，你和孙子总算还有个家。

你经常打骂着让我们去死，让我离了这个家。我以为这只是你生活不如意，拿我们出气而已。谁想你真的那么恨我。

我虽说有八十岁了，可还是能挪得动自己，看你经常对我大动肝火。我想，那就走吧，等过完这个年，带上你妈到外面去干老营生，现在已经给你帮不上忙了，那就别给你添堵吧。

怪我走得太迟啊，逼你对我这把老骨头动手。我也真是不争气，稀里糊涂的就没气了。这下给你闯了大祸。

我在城里跑过几年，听说打架斗殴，只要对方谅解，就可以轻判。我谅解，我想对讯问你的警察说；“我谅解，是我自己的错，放了他吧。”可惜我再也开不了口。

……我再也开不了口，去安慰老太婆、去心疼孙子、劝告儿子了，余下的日子，全靠你们自己了。

法律是严格和公正的，没有什么东西能凌驾于它之上。也正因为这样，理智和感情才更显得珍贵。如果父母肯为子女牺牲一切，那么作为子女，如何才能不辜负这厚重的爱？我想，至死都心系儿子的父亲，更能衬托出泯灭人性的可怕，如果还有良知，这样的儿子，理应背负罪恶感度过余生，这是法律之外应有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