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狂欢

作者: 鄂佛歌 | 来源:发表于2021-03-04 07:43 被阅读0次

    1

    “我是一个艾滋病患者!”

    这是我和一个网名叫做疯子的男网友春风一度后,他告诉我的。

    我们昨晚通过附近人添加好友,今晚就在一起了。他有老婆,我有老公,我们聊了几句正经的天后,话题就扯到了男女那点事上面,彼此很激情,似乎虚无的文字已无法让我们获得真实的满足,他试探着说,要不我们试一次?我说好!

    我是毫不犹豫的,连矜持一下也没假装。

    此刻,他心满意足地倚着床头,半躺着身体,悠然地抽起一支烟,一道飘渺的蓝烟袅袅升起。他说完这句话,带着一点恶作剧的神情冲我笑了笑,我也笑了笑,出于礼貌,淡淡地表示了一下疑问:“是吗?”

    “是,刚确诊。”

    他的脸上绷着一股笑意,似乎即将要爆发出来,或许他需要我一个配合,比如大惊失色,或者大喊大叫,他的那股笑意就能完全释放出来,然后告诉我,那是他瞎说的。我没兴趣猜度他的心思,他的表现令我很不爽,好多有意思的事忽然变得索然无味了。

    我下了床,他问干嘛,我没作声,进了卫生间,拧开淋浴的喷头。我不是想洗掉那种病毒,事实证明,是洗不掉的,我只是想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清新一些。我讨厌做爱,尤其讨厌做爱后的那股刺鼻的荷尔蒙味道。

    他跟了过来,慵懒地倚在门框上,歪着身体,随手把烟头扔进揭开盖的马桶里,滋的一声,熄灭了。

    “你不怕吗?”他问。

    “怕有什么用,已经做过了。”

    “好淡定。”

    我用浴液把自己的身体打出一层厚厚的泡沫,我喜欢这种被层层包裹的感觉,它让我和这个世界隔开,却不沉重,也不孤独,像被白云轻轻托起在半空,可以俯瞰整个世界,尽管事实上不能;停留了片刻,我冲掉了泡沫,嗅嗅自己的肩膀,还算满意。

    用吹风机吹干了头发,我出了卫生间。

    他一直跟在我身后,有些局促。他脸上的那股笑意没有了,我的不配合,让他中止了自己的表演。我开始穿衣服,他从后面抱住了我,闻着我的头发。

    “亲爱的,今晚别回了。”

    我伸手弄开了他的双臂,继续穿衣服,整理头发,穿鞋,背包,在他恋恋不舍而又迷茫的注视下,我拉开了门。

    他说:“你别怕,我开玩笑的。”

    我笑了笑,是冷笑,不过他看不到,因为我没回头。

    咣的一声,把一个寂寞的灵魂锁进了屋里。

    2

    老公还没睡,他穿着睡衣,疲惫地半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我在他旁边坐下来,调整着姿势,把他的头搬到我的大腿上;他脱掉拖鞋,把两只脚拿到沙发上,枕着我的大腿,平躺下来。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以及脸,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唇。

    “你今天约了几个?”他问。

    “一个,你呢,有没有进展?”

    “没有,女人不是那么容易被勾引的。”

    我又俯下身,吻他厚实的嘴唇,及带着胡茬的下巴,及脖子,渐而移到他的胸口,解开他的睡衣。我把他的头捧起,以使自己抽出身体;褪下他的睡裤,嘴凑近那里,气味很好,他总是把它保持得很干净,我吞下了它。

    他却拉住了我的两条胳膊,把我拉到和他齐平的位置,把我搂在怀里,用拇指抹掉我唇间的水渍,又用食指轻轻刮掉我眼角的泪痕;在我的额头上吻了吻,让我枕在他的胸口,然后说:“不要了,我不想。”

    “是不是觉得我不干净,你有心理障碍?”

    “不是,你别多想了。”

    他没解释是什么原因不让我亲近他。我是女人,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只要我的体力允许,每晚我都能找到荷尔蒙过剩的各种男人。男人,都是一副德行,无论有钱没钱,有家没家,只要有性能力,就百分百能诱惑得动。

    是的,百分百,而且很轻松,无须耍花招,无须玩心计,只要我提出见个面,他们就忙不迭地同意;只要我说不想回家或者无家可归,他们总会迫不及待地把我抱到宾馆的床上;只要我提出新花样,他们总会像哈巴狗一样地配合。

    可老公是男人,不知他是缺乏魅力,还是自己懒惰,他已闲了好长时间了。每晚我回到家,他总是疲惫地躺在沙发上,电视开着,可从来不看,发着呆。他好像总是一副疲惫的样子,我知道,他是心累。

    所以我想在“工作”之余,适当给他些补偿,然而每每被他拒绝,他似乎丧失了这种能力,不是身体方面的因素,而是发自心底的排斥;我们偶有夫妻生活,他也总是心不在焉,做到中途会软,会哭。我不怪他,是我害了他。

    “我们,”他摩挲着我的头发,轻声说,“收手吧。”

    “不,为什么要收手?”我反对。

    “我觉得我每天都好空虚,又好罪恶,我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与其这样活着,为什么不去死呢?害我们的人未必得到了惩罚,而我们却祸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无辜?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我说。

    “微,”他叫着我的名字,“别这样下去了好吗?不管我们还能活多久,我们都好好珍惜好吗?我们以前说过,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怕死呢?现在我们至少还活着,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天,最后一个小时,我们也要把它拆分成一分一秒地过……”

    “别说了,”我怕他说下去,我会改变初衷,“你要嫌弃我,我们离婚吧。”

    没人能动摇我的决定,绝对没有!

    况且我这么做,是为了他,为他报仇,为他雪耻!他是无辜的,却被这个被他称为无辜的世界玷污了。我好心疼他,可心疼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不能消除我内心的悔恨。悔无用,只剩下了恨,它能坚定我的信念,给我力量。

    3

    一年前那个罪恶的夜晚,我被劫持到新落成的办公楼楼顶,整个身心都被撕裂了,那个罪恶的黑影,化作一阵黑风而去。我没看清他的面目,他头上戴着一条黑丝袜;我只看到他裸露的肩膀上,纹着一个骷髅,随着他的动作,扭曲成一个吃人的魔鬼。

    我没告诉老公,他很爱我,我不想让我们的爱情因此而大打折扣;我更怕失去他,因为我同样爱他,甚至更爱;我也没报警,我不想我们的生活受到任何干扰。我太幸福了,以至于忘记了隐藏在幸福阴影里的罪恶。我自欺欺人地认为,忘记罪恶,罪恶就不存在了。

    两个月后,单位组织体检,医院单独通知了我,因为我的HIV检测结果为阳性。

    是的,我感染了艾滋病!

    我拒绝和老公亲热,在他的一再追问下,我只能和盘托出;老公也去做了检测,没能幸免,他也有,我还是传染给了他,我因为爱他而把他拉下了地狱。我好恨!

    我们去报了警,可是时间过得太久,直接证据均已荡然无存,加上那里没有摄像头,也没有目击证人,缺少直观的线索,仅凭一个骷髅纹身,要想抓住那个恶棍,已是十分难。我后悔没能在第一时间报警,然而于事无补。

    那段时间,我简直要疯,我怕死,与怕死相比,我更恨自己,我害了老公,我不仅让自己万劫不复,还让他给我陪葬。他像丢了魂了似的,整天不吃不喝,只坐在那里发呆;从检测报告出来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成了一堆行尸走肉。

    我要报仇!

    每天晚上,我都怀揣着一把匕首,四处游转;我故意穿着暴露,低胸露肚,短裙秀腿,然而我再没遇见那个恶棍。我几次想从那个楼顶纵身跃下,可终究忍住了。我不缺乏勇气,而是难消心中的仇恨,这样死去,我不甘。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病友贾清。他说他建了一个群,群里有一百多号病人,都是类似我这种情况,被迫或间接感染上了艾滋病毒。他们于是痛恨世界上所有不贞的男女,没有他们,就没有这个病的大肆传播!所以他们要惩罚这些男女。

    惩罚的方法就是,不择手段地和尽可能多的异性发生性行为。

    我加入了那个群,在我的怂恿下,老公也加入了。

    4

    我开始还有些战战兢兢,可是看到群里一片热闹欢腾的景象,我慢慢地融入了。群里,不时地有人分享自己的战果,和异性有一次高危性行为,就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群友之间,也经常相互加油鼓劲。

    “昨晚又成功感染了一个女大学生。”

    “戴套了吗?”

    “戴了,我中途弄破了,八成中奖。”

    “厉害,高手!”

    类似的聊天记录,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甚至有的男人刚和女人发生过性行为,就直接告诉她:“我有艾滋病!”以致于那个女人哭倒在地板上,他则心安理得地拍下她痛不欲生的视频,发在群里取乐,点赞者众。

    每当这时,做为群主的贾清就会提醒:“别告诉对方,以防报警;越是隐秘,越对我们有利,我们不能白白地牺牲,要保存战斗力!”

    我算是群里的活跃份子,也许是仇恨压抑得太重太深太久,我入群不久,就接受了他们的洗脑,从第一个目标开始,到现在,从我身上获得了愉悦和病毒的男人不下二十个。当然,我无法去一一核对他们是否中奖,但概率极大,因为每一次,我都会把对方折腾得筋疲力尽奄奄一息方才罢休。

    老公却有些胆怯,他开始也找过两三个,后来便懒惰了,跟我也很少做。对我们来说,那种事,不叫做爱,而叫做恨,情趣和目的全然变了味儿。我不再有爱了,满心满肺的,全是恨,我甚至连老公也爱不起来了。

    是的,只有恨,恨是我活着的全部动力。

    5

    那个网名叫疯子的男网友又联系我,约我见面,我拒绝了,我不会把精力浪费在一个人身上,在极其有限的生命里,我要尽最大努力把病毒的种子播撒在这个广阔无垠的肮脏世界,让它们萌芽破土,茁壮成长,绽放出姹紫嫣红的罪恶之花。

    他在电话里说:“我是和你开玩笑的,我根本没得什么艾滋病。”

    我说:“那好,半个月后,你去医院做个HIV检测,没有的话,我开好房间等你!”

    他真去做了检测,半个月后,他给我打来电话,自豪地告诉我,他的检测结果为阴性。于我而言,这是一次莫大的打击,尽管我投入百分百的精力,却无法达到百分百的成功率。看来,以前那些男人从我身上获得了愉悦,却未必都获得了病毒,这真是件亏本的事。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大意,在追求数量的同时,更应该保证质量才是。

    我说:“好,我开好房给你电话。”

    他说:“我们要不先去吃个饭,或者看场电影什么的?”

    呵呵,吃饭,看电影?滑天下之大稽!老娘满心满肺满满的恨,连血液里都充满了恨,就像你们男人满满的荷尔蒙亟需释放一样,这个时候,你让老娘陪你去谈情说爱,去风花雪月?老娘没兴趣!腿给你叉得开开的,只需要你的简单粗暴!

    那晚,我没回家。

    我把浑身解数都使出来,把手,脚,嘴都用上,把一切有用的资源都调动起来,咬,掐,抠,他的肩头,背上,大腿,甚至下体,到处是红殷殷的血道子。这次你要还能幸免,老娘就承认你是铁打钢铸的!

    终于,疯子成了瘫子,我宣判了他的死刑。

    我满意地走了。

    回到家,老公平躺在沙发上,脖子下没垫枕头,直挺挺的。我好心疼,泪不由在眶里打着转,但我忍着,我不能心软,心软会动摇我的决心。我轻轻地走过去,把他的头扶起来,想让他枕着我的大腿。他最喜欢枕着我的大腿睡觉,他说那里特别有安全感,所以他每次都睡得很香,像个孩子,淌着口水。

    可我发现不动劲,他的身体是僵硬的,皮肤是冰冷的;我一惊,目光被茶几上的一个白色药瓶吸引住了。那是一瓶安眠药,因为他失眠严重,所以家里常备。我急忙拿过药瓶,拧开盖,里面是空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老公自杀了,他服用了家里所有的安眠药。

    6

    是我促成了老公的死,毋庸置疑!

    自从经历了那个罪恶的夜晚之后,我就在罪恶的沼泽中越陷越深。我没报警,反而把致命的病毒传染给老公。我自以为我的所作所为是替他报仇,其实却给他造成了更大的伤害。他不仅要面对死亡的恐惧,还要忍受自己的至爱之人和别人寻欢作乐的耻辱和痛苦。

    他多次劝我收手,都被我拒绝,所以他只能选择悲惨地死去,用最直接的方式维护自己的尊严,维护对生命的警畏,维护灵魂的纯净;或许,也维护着我们曾经的那些承诺,曾经那份至死不渝的爱情。

    当他被推入火葬场炉膛的那一刻,我幡然醒悟。

    然而我没有哭,所有的眼泪,都腐化成血。

    我约见了贾清,在我家里。

    他是群主,对群友有着独一无二的权威和号召力,对我很有用。就在我家的地板上,我向他敞开了自己的身体。他问我为什么不去卧室,我说我喜欢硬地板这种结实的冲撞。其实,我是不想让我和老公曾经的私密之地被再次玷污。

    他卖力地耕耘着,恍惚间,我又看到了那个骷髅的纹身。

    是的,就在贾清的肩膀上,随着他的动作,扭曲成一个可怕的魔鬼。

    但我不怕,有的只是恨,但我不能表现出来,我有更大的计划。我没流泪,牙关紧闭,咬碎了牙齿,口腔里涌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血腥味不仅来自于咬碎的牙齿,还有体内的五脏六腑绞碎成渣,泛上来的血水。

    我紧绷着嘴,以免它们喷涌而出。

    我喜欢这种味道,像嗜血的野兽。

    完了,我跑进卫生间,马桶盖刚揭起,一股血水便从我的口腔里激射而出,很畅快。我一口气吐了个干净,漱了口,出了卫生间,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有点虚。他不怀好意地笑了,肩膀上那个骷髅纹身随着他的笑,显得更加狰狞。

    他又问:“你不是说有个想法要和我商量吗?”

    7

    我在新区的一座空楼里租下一间超大的办公室,可我没用它来办公,而是铺了满地柔软舒适的红地毯。来吧,我们是一家人,彼此不嫌弃,反正都快死了,及时行乐吧!不要羞涩,不要怯懦,拿出你们真正的勇气和激情,尽情享受这末日的狂欢吧!

    在贾清的号召下,群里的大部分人都来了。此刻,整个屋子里肉浪起伏,涛声汹涌,满眼白花花,满耳娇滴滴,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仿佛夏日里腐烂的尸体,引来无数苍蝇嗡嗡叫。当然,它更能激发人的情欲。

    我准备了许多啤酒,红酒,饮料,香槟,各种吃食,饿了你就吃,渴了你就喝,补足体力继续疯狂,不醉不归,至死方休!

    他们陆续开始倒下,他们以为自己是累了,困了,就躺在原地睡着了,可他们不知道,我在吃的喝的里面,掺了安眠药。那些没主动吃喝的人们,我就把杯子递在他们面前,给他们无微不至地服务。终于,他们全部,睡着了,安静了。

    我从杂物间搬出一个煤气罐,拧开来。

    一切罪恶,都终结了!

    我无力地靠着墙壁坐着,听着煤气流动的沙沙声;煤气的味道,倒比那股肉的臭味要好闻得多,它们通过我的鼻孔,进入我的肺,扩散到我浑身的血液里,异样的舒爽。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挣了一下,又清醒了一些。

    我拿出了手机,拨出了疯子的电话。

    我告诉他我得了艾滋,他几番质问终于确认,就把我的祖宗八代咒骂了一遍,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我缓缓地说:“你别哭,听我说,你马上去医院检查,如果没有,那最好,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老婆不好,你可以离了婚重新选择。这种事,真的会让你万劫不复!等你醒悟时,一切都晚了,我就是。

    “如果你不幸被感染,我只能表示抱歉,希望你能配合治疗,要认真地活下去,如果可能,做一些艾滋病的宣传工作最好。我以一个将死之人的经验告诉你,在有限的生命里,做最有意义的事,才能获得幸福,真的,不骗你……”

    我说不下去了,我的头脑变得沉重,身体却有些飘,望了望满地白花花的肉体,缓缓地,虽带着些许不甘,却又是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听筒里,疯子仍在呜呜地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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