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用于描述属性的形容词或是名词都会随着社会的发展出现大众莫名就习焉不察的流变。比如,ED这个词全拼是Erectile-disfunction,这是学名,原本常用的表达是Impotence。其承载的含义没有变,但是大众对其的接受态度却更加司空见惯,所以也不能说其仍保留着旧时的意涵。与ED这个词有类似遭遇的词,在汉语语境里能被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文青”了,同样是经过了压缩和符号化,也在使用上越来越无感且泛滥。
在被简化成“文青”二字之前,其词源究竟是“文艺青年”还是“文学青年”似乎还存在不小争议。如果是对文学和艺术都有涉猎,这类人大多适应力较强,属于开放式的特立独行;如果被定义成专志于文学,那个性想必更加沉潜,不常见于社交场合。当然,在使用时鲜有人会作此细分,定义出一个文青,目的只是把一个在他者的认知上显得违和的人身上那股目测很奇诡的风格变得“卑之无甚高论”。其背后尴尬的事实是,不论是定义、被定义还是二者兼有,这种对不确定性的高效弥合机制,折射出了渗透整个商业社会的单向度指标。
从马尔库塞写出《单向度的人》以来,越来越多人认识到,社会的景观虽然纷繁复杂,但是贯穿其中的价值判断却积压出单调的线性标准。一切都被赋予了非黑即白的标签,真或假、善或恶、美或丑......于是不管是否甘愿,我们毫无余地只能真、善、美......而将这些单向度的标准杂揉成一股麻绳后,各种标准便互相背书,统合展现出的就是一种衡量“如何用最小的风险获得物质丰裕”的能力,再说直白一点,就是如何比别人更有钱,而且确实因此过得更好。
赚钱本身无可厚非,甚至合法且不违背道德地赚钱应该被宣扬成美德。在价值观上实现认同本来能营造出规避误解的环境,可惜现实提供的机会有限,人与人在承认了统一规则的情况下有着不同的境遇,于是多数人在鄙视链上落得一个自己颇为不满的位置。
认清了社会的既有标准,就不难理解有些人成为“文青”是命中注定。与出身绑定的条件远算不得优渥,依照这一起点,在大城市里最励志的策略是努力将自己打造成凤凰男。然而,凤凰须得浴火涅槃,这除了要求禀赋、努力外,也需要和出身一样的运气,而小概率永远是竞争中最残酷的规则。在这一简单机械的规则之下,处于劣势又心有不甘的人难免会将激情投入自我审美当中,做一位安静的“文青”。
成为文青对于多数曾经有理想的人确实是无奈,在自由社会里对阶层跃迁的无望,除了自由地选择平庸之外似乎没有其他自由。年轻人都曾有过不畏南墙地徒劳,希望不必委曲人格就能改变世界,随之便不断愤懑于即使扭曲了自己,世界依旧是冷酷又陌生。待其初老之后便适应了徒劳,没错,许多“文青”其实不年轻了,只是继续自嘲与偶尔沉沦而已。除此之外,难道要率性承认我们只是被剪的羊毛、被割的韭菜?人活一场总得追求意义,尽然没啥实质性的作为,那横竖也要人畜无害地作上几把。那么,选择以书本标版自身的底蕴,至少能在鄙视链上碾压那些只能供得起山寨时尚同款的、仅仅表面光鲜的犬儒主义者。
要解释”文青”在社会演化中的必然性还可以用两个进化论的逻辑——“醉汉回家假说”和“选择压力”。
“醉汉回家假说”假设了一个醉汉沿着小路回家,左面是强右边是沟,他每次往墙那侧倾斜都会被弹回来,由此,最终跌倒沟里就不过是拖延时间不同的必然结局。相信无数沦为“文青”的人依然保持着自己在大城市里工薪阶层的身份,也并未真的放弃冲破层级围墙的期待,最后掉进成为“文青”的沟里,也许是一时失足,也可能是破罐破摔,不过多数人掉下去之后也仍会自己爬出来继续前行,全身湿透了倒也舒爽。
“选择压力”的解释更加尊重了每个人的主体意识。就像鼹鼠栖居在地下,没有保留视力的必要,而演化出适合刨土的爪子却是生存下去的刚需。命中注定的“文青”演化之路亦是循着此道。既然要长久在社会中下层谋求生计,为了不让地沟油唐突了美好情怀就已然让精力捉襟见肘,哪还能长久操那地中海的心。跟坚持贯彻“地心海命”的圣母们比起来,命中注定沦为“文青”的同胞们其实也是主动拥抱了命运。
不怕被打脸地说,神降格之后的称呼其实就是“文青”。当年的文化学术界有什么想不通的就推给上帝,以致后来有不够虔敬的评论者把上帝比作能容纳一切问题的阴沟。在当代呢?哪个人如果朋友不多,也没啥大作为,又偏偏让人觉得特例独行,那就不必花脑力为其专门定义什么风格,直接一脚踹到“文青”的沟里,立刻使他们在的环境显不出一丝违和感。
曾经的“文青”也享有高大上的存在感,不过一切都如同货币一样,贬值是宿命。成为“文青”的门槛被贬低了,或者根本就没有了门槛。包里塞一本书就能以“文青”自诩,而书才多少钱一本,不舍得花钱买还可以去借。于是,货币当中少不了假币,“文青”之中也被划分出了“伪文青”。对此群体最具体的定义就是那些只带着书却最多只是假意翻读的人。包里常塞一本书,最好是体量够大的冷门名著,或者装帧考究的畅销佳作,不能防弹但是能拉高逼格:“你可以瞧不起我,但请尊重我包里的书,否则就是亵渎了这本书承载的知识和文化,也就背叛了人类长久积累下来的智慧。既然你是这种俗不可耐的庸人,那你们对我的轻蔑我也不屑计较......”
当然,如果用最善意的方式来认识“伪文青”,人与货币终是不同,假币永远是假的,但是人可以主动选择进步。多数“伪文青”只是暂时言先于行了,不必着急给他们贴上虚伪的标签,他们自然会让自己配得上“文青”的逼格。毕竟“文青”竟然是绕不开的宿命,主动拥抱的方式就是不能自我设限,让自己的团体能有新鲜的血液才能一起抱团,赢得社会应有的认可。
最后说一句“伪文青”式的鸡汤:“尽管我们认清了自己的命运难以改变,但我们还是可以选择自己喜欢且需要付出努力的方式来拥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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