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残荷听雨声

留得残荷听雨声

图文/徐霞

年青时读《红楼梦》，记得第四十回中宝玉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黛玉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宝玉道：“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就别叫人拔去了。”我以为宝玉是讨好黛玉，所以说李商隐的诗句好，留着池塘里的残荷。万分不解的是黛玉为何会喜爱枯枝败叶的残荷？

我真心喜爱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清高与淡然，更喜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繁荣与辉煌。也曾专程到文山普者黑、陆良白水塘、麒麟水乡去欣赏夏日荷花群芳斗艳、尽态极妍的神采风韵。

时光速朽，转眼进入人生的秋天，历经世相纷繁，人情冷暖，生命无常。终于明白了林黛玉和李商隐“留得残（枯）荷听雨声”的伤感、无奈和不甘。也终于了悟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用残荷的意境解读人生的深意。

初冬时节，我背上相机来到水乡荷田边，映入眼帘的全是残缺不全的荷叶，满目苍凉的枯茎，犹如一场盛宴后的杯盘狼藉不忍目睹；那枯萎干瘪的莲蓬吊在残破的或摧折的花茎上，仿佛垂暮的老人勾着腰耷拉着脑袋，怅然凄凉之情油然而生。

或许，素有凌波仙子之称的荷也不甘心“寒水映残荷，冷风摇残枝”的萧瑟景象，她在荷田里用虚虚实实的线条，在水的倒映之下，相互交错重叠，构成各种各样的图案，有的就像稚拙的简笔画，有的则是标准的几何图形，还有的就如孩子们初学数字和字母时写出来的家庭作业……我不知道这里面蕴含了多少禅意，更不知晓荷所要表达的心事！可是千姿百态的残荷，用她们枯败的傲骨，残缺的韵意，在初冬的水面上成就了一道气象万千的凋零风景，却是别有一种意境。这种清风透骨的萧条之美，与哀伤无关，却别有韵味，教会我们对于别样一种美的欣赏和审视。

我想“诗画千秋拥盛名，眼前萧瑟意难平。” “临寒褪尽一茎香，瘦影摇波心未凉。” 写的正是荷的这种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叶无圆影柄无香，收尽莲歌冷碧塘”，可是枯萎衰败实属无奈，是大自然无法抗拒的轮回。然而不甘心，却可以“残荷之茎风骨在，残荷之舞傲尘埃”，在生命的尽头呈现一种别样的美和精致。

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哪种植物，可以像荷一样，得到文人墨客如此垂青。他们写荷画荷颂荷（包括残荷枯荷），正是因为荷是生命的记录，夏盛秋残像极了人的一生，历经世事繁华后，回归生命的平寂。

本来，芳华与凋零，繁荣与落幕，是万物循环轮回的规律，兴盛与衰败也是生命的悸动与美丽。然而规律人人懂，轮到自己头上总是意难平。明媚娇艳谁不爱，“无人解爱萧条境”。谁都能微笑面对繁华世事，尽享生活快意。而当繁华过尽，独自面对悲凉之时，又有几人甘心“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淡望天上云卷云舒”呢？残荷无言，只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摇曳，像历经沧桑的老人，宁静而从容，我心豁然开朗！

大自然的美丽，在于生命的轮回；人生的悲壮，在于生命只有一次。你甘心也好，不甘心也罢，时间不会倒退，一切都会衰老。正如每一朵荷盛开之后都会凋零，每一个人繁华落尽都要老去，谁都无法避免。老就老吧，做一朵风骨永存的残荷，有骨骼、有精神、有气象，任凭雨打风吹，岁月荏苒，内敛沉稳，静默执着，用沧桑去演绎生命的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