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思君不可忘

作者: 氿边的海小呆 | 来源:发表于2018-11-05 13:54 被阅读35次
    △松柏风凋,音容宛在。先生千古!

      前一天的晚上(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好几天似的),孩子们放学回来,和往常一样开始做作业。一九三几年的冬天,江南的小镇,天色灰沉沉的,似乎要下雪,北风吹着轻轻的哨子。小男孩宜官下了课,和同学顾子祥、王婉芬道了别回到家,也是这样在月云的陪伴下做家作的吗?

      宜官姓查,『宜官』是家里的小名,是祖父取的,全名叫做宜孙,因为他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宜官的学名叫良镛,『良』是排行,他这一辈兄弟的名字中全有一个『良』字。后来他写小说,把『镛』字拆开来,笔名叫做『金庸』。

      这一天的晚上,我照例团在沙发上看电视,有些困难地啃着鸭脖。因为牙龈有点肿胀。

      一切仿佛最好的时候。

      上周从少林寺回来,就感觉智齿的牙根有一些异样,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惊奇地发现,居然又双叒叕长牙牙了!

    △2000年4月,金庸获赠由少林寺、中华书局编辑出版的大型图书《少林武功医学秘籍》后欣然挥毫。少林寺将题字刻碑留念。

      这把年纪的人,还长什么牙齿,这叫什么事。莫非和周伯通或者天山童姥一样,到龄即退,返老还童了?老顽童是因为『生性朴实,一生无忧无虑,内功又深,兼之在山中采食首乌、茯苓、玉蜂蜜浆等大补之物,须发竟至转色』。我这半生,大情大性,用情深至,又怎会老齿重生?

      上个周末,带孩子们去森林公园上植物课,说植物的灵性和感应性。提到某年冬天,洛阳牡丹返季盛开,武则天龙颜大悦,她却不知,这样的异常天象,必是灾殃之兆。果然,半月之后,洛河水倒灌,神都大地动。

      哀感中年,本应潘鬓成霜,不意马齿徒增。月晕知风,础润知雨。这会不会是某种不祥之征?

      过不多时,王小姐从房里出来,说刚刚港媒报道,金庸走了呢。我说哪可能,不要瞎说好伐。这是查先生第N次被去世了?几分钟后,原来的老同事发来一张微博截图,我毫不犹豫地回复她,『假的』!

      正在这时,有个大概是在公众号加了我却从来没有说过话的微友也发来了一个链接。

      三人成虎。我终于不淡定了,坐不住了。

      微信有十几二十多个金庸群,这些从来死水微澜的群,一时间不约而同地热闹了起来。鸭脖……已经啃不下去了。

      网易,新浪,头条……纷纷以最快的速度开始传播。蓦然发现,我的微博,停更在了今年的三月十日——先生九十四岁生日的那天。

      那一天,我整合了黑木崖和神龙教的几句颂词,两次发送,都没有成功,系统提示content is illegal(非法内容);转发@金庸江湖网 的微博,仍然发不出去。最后只好发了一个蛋糕图片。

      莫非冥冥之中,已有天意?

      十分钟后,百度百科的金庸词条,忽然黑了。

      那一刻,终于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了。

      这个夜里,微信圈开始了一场古往今来空前绝后史无前例的浩荡刷屏。我敢说,自微信始,没有哪一位名人的去世,被刷得如此前赴后继、铺天盖地。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致祭。但事实上,这些朋友,并不是金粉;起码,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或者基本没有看过原著。

    △叹君风度比行云,来也飘飘,去也飘飘;嗟我哀歌吊书魂,风何萧萧,雨何潇潇。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是的,并不是只有热爱金庸才能发圈。金庸作品所代表的,不仅仅是通俗文学的光明顶、武侠小说的罗汉堂。发朋友圈,是向时代的经典致敬,也是向内心的崇敬致敬。

      这个『时代』,是三千年的大中国,是大中国的大时代。

      大部分写金庸的作者和公众号却集体沉默着。

      包括我。

      三言两语,从何说起?

      看到一则推文,说金庸选择了夏梦的去日离世,是缘分,还是巧合?我很有点鄙夷。这也是能选的吗!这些百度客,找的资料是错的,写的字,自然也是冷的。夏梦的忌日,是后天,也就是丙申猴年的公历11月3日凌晨。他们俩,暮去朝来,最终还是错过。

    △夏梦在粤剧《抢新郎》中的扮相

      收到一位订阅用户发来的消息:『夏梦去世的时候,你说那天的金庸,是全世界最伤心的人;今天,或许,这个人却是你自己了,请你节哀,愿你保重。』后面,加了三个拥抱的表情。

      仿佛10万伏的高压电,触碰瞬间,溃不成军。

      我坐在沙发上,把头用力地包在衣服里。

      不是藏头露尾,不是蒙袂辑履,不是埋首顾影,我只是想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潜意识里是想要屏蔽所有让我艰于呼吸视听的坏消息吗?

      我能听到自己的泣下如雨,一切都在很响很响地掉落灰尘。

      有几年没有哭过了?王重阳从密道悄悄地去活死人墓吊唁林朝英,也是这样抑住声息的大哭一场吗?

      这个类比是不是不够恰当?

      也许不该在客厅里这样的滂若无人,孩子们还在做功课。我应该去房间里的,这样……也许可以哭得更体面和有尊严一点。

      抒不出万千郁结,心里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出不来。我从抽屉里拿了一包开封的烟,那是半个月前朋友来夜宵拆的了。我就穿着棉毛裤和那件长袍短套的家居衣,走到电梯间。我看着对面万达广场的火树星桥,还有远处的万家灯火,大口大口地抽烟,好像要把什么用力地吸进来,又想把什么东西努力地吐出去。

      心理上的想抽烟,是因为什么?

      夜风凛凛,站在风口,感觉有些瑟缩。今天的苍山,下了第一场雪。今年大理的雪,下得特别早。

      因为,今年不同。

      突然の間に、時間が速ければ速いほど流れていけばいいのに。冬の寒さを思います。到了冬天,雪花儿落将下来,多么白,多么好看。等到太阳出来,每一片雪花都变得无影无踪了。到得明年冬天,又有许许多多雪花,只不过已不是今年这些雪花了。

      千生千世流离雪。

      来来去去,都是铁律,都是注定。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医治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

    △你说,『在修订《天龙八部》时,心中时时浮起陈世骧先生亲切而雍容的面貌,记着他手持烟斗侃侃而谈学问的神态』。如今,我的心里,却都是你亲切而雍容的面貌。

      回忆是捉不到的雪花儿握紧就变空白。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然而却不能。就像陈家洛听到香香公主的死讯。

      还好当天没有应兄弟之邀去喝酒,不然乍闻之下,一定会当场失态的。又很后悔没有去,这个夜,是必须一醉方休的。

      微信的提示音几乎是连着了,各种金庸群里的消息推送也是此起彼伏。想看,又不敢看。

      静音。

      但是静音只是掩耳盗铃,或者此地无银。总有一些外因,会让走散的人重新遭遇。

      那个曾经删了的ID又在加我了,附言是『你还好吗,好担心你』。这一刻,忽然忘记了之前的不快,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动了。时间是回忆的沙漏,那一抔滤去了尘埃的沙子,它的名字,叫做余生。那些时光之纹,岁月叫它伤痕。当你微笑着想起的时候,或许,终于已经微笑着放下。

      时光锻造我们,是丝缕之间的递进。

      很想吹奏一曲,只是这会儿进去拿箫,恐怕太着形迹。或者唱一首歌,唤醒焚烧中的诗篇。系嘅,我多想,把这半生的执念和瞋恨记录下来,谱成一曲光景绵长的郑卫之音,或者一阕朝歌夜弦的风雅慢词,带着七分醉意,击节而歌,风中吟唱。

      君子作歌,唯以告哀。

      有个许久没有联系的微友留言:『等你发悼文。』其实这样的文章,写和不写,也许已不重要。有道云里三十万字的说金笔记,都是对先生的告慰。有些文字,只是遵命嘱文,只是因了别人的期待,或者自觉的义务。

    △天下无双,不朽若梦。

      我可以把全系作品中任意一个角色信手拈来,但是却无法为最亲近、最崇敬的人着墨,比如金庸,还有我的父亲。

      老父去世后,我曾发愿写一篇悼念的文字,取了一个题目——《那个于我恩重如山的男人》,然后……颗粒无收。

      前天,我真的很想在第一时间写一篇祭文,可是,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前天的我,是失语的。

      是不够伤心,还是太过心伤?帮主也算是耄寿,黄发骀背,天保九如,应作大欢喜、大圆满。先生于我,是魂,是信,是羽毛,是气息和血汗,融会通浃在每一个从来至今的字里行间。从悲痛到复原,也许,只是对春温秋肃和生老病死的呆式注解。

      想起小昭在石室中唱的小曲——『今日容颜,老于昨日。古往今来,尽须如此……』

      『到头这一生,难逃那一日。』

      宇宙是六维的,时间却是一维的。谁又能在快进的似水流年里驭波驰光,或者刻舟求剑?

    △新武侠四大宗师如今仅剩温瑞安一人

      我总是太过理性。所以这样的文字,竟然也能义理考据、毛举缕析。冷然到若无其事。就像第二天,我仍然可以微笑着心无旁骛地主持公务接待。

      全球号之前给我开了回复权限,我能看到所有的实时消息。许多订阅用户发来对话框消息,有求证的,有吊唁的,有哀悼的,还有各地的纪念场景照片。看到襄阳城千万支蜡烛为你点亮,眼泪复又涌出。那一道划破夜色的烛光,如同倚天出鞘,微光寒铓,划过青史,苍穹呜咽。

    △『你生在襄阳,因此单名一个「襄」字,是不是?』

      的确,前天晚上,仓促之间,青木堂还没有立好拜祭的灵位和墓碑。

      就像某天早上在森林公园的一场急雨。有些突如其来,总是猝不及防。一切,忽然间失去了方向。

      时间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春去秋来,事事都有自身的道理。我们,仍在四季的轮回里,和同路的人,并肩而行,一往无前。

      昨日已止,今日已始。我们还要继续上路,一起走很长时间的路,怀着从初至今的热爱。

      时间在夜里走过,心还迷途在昨天的无量山剑湖宫。不是忘了来,是舍不得走。这个面向西南的玉璧看不到月华,但是云游苍海,在天边总有星,仿佛老先生行未远去的微笑。

    △你说,『中国人写作书籍,并没有将一本书献给某位师友的习惯,但我热切地要在《后记》中加上一句:「此书献给我所敬爱的一位朋友——陈世骧先生。」只可惜他已不在世上。但愿他在天之灵知道我这番小小心意』。那么,但愿,你在天之灵,也能知道我这番小小心意。

    2018.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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