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淮阴就是耶路撒冷”,盘坐在床上的华雪和这样说。屋里挤满了人,大半着过时的西服,袖管裤腿都是泥土,脑门搁在冰凉的瓷砖上,聆听布道。忽然,他站起身来高举两臂,大家也都效仿,全身发抖着吟唱,“灵灵灵......”
我嗤笑,怎会有人信?
友:他自称与“耶和华”只一字之差,是“主耶稣的二次道成化身”。
笑声更大了,没想到希伯来语的化名,却成了可供类比的方块字。
友:毫无例外,主要说法是,信道可以治病救人,得福报,以善终。
笑声停止了。
友:如果医疗手段足够应付,这一招将立刻失效。
我顿了顿:其他呢?
友:耶稣转世是假的,他自知,但有人信以为真,又作真理告诉别人。
我:多半是贫困残疾、温饱不济,亦或一事无成、倍受冷落,特别是先天的不可扭转的缺陷者。
友点头:前年初春,湖南一个刘姓教众跳河自杀,妻子当时就在不远处,从桥一侧踱到另一侧,见丈夫的尸体迟迟没有浮起,便转身离去。她说,这是神的惩罚,谁也没办法逃避。两周后,亦跟随丈夫的步伐,跳入运河。
我去关窗,手足渐有寒意,月亮上来了。
友:一开始还不至如此,刘解释说自己以前没本事,别人都盖新房他就盖不起,常愧不能寐,信了神以后他才知道原来房子、钱财都是没用的,末日来了,再有钱的人都要受苦,只有他们可以升天,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他还说喜欢一屋子人围着他,听他讲福音的感觉。
我:从自知变为自愚。现实的匮乏催逼他找到“神祗”的慰藉,这么看,神是救了他的,让他从“不满足”达到“满足”。
友:自己信没关系,强迫别人信,罪名是敲定的。唯其死亡,对亲人来说是噩耗,他自己是无所谓的。
我沉默,太真实的话不该说。
友:此前,刘三次自杀未遂,醒过来说,“饿也饿过,死也死过,为什么神还不放过我?”说这话时,他还是忍不住朝四周看了看,赶紧作忏悔状。“死过三回,就算有罪也该赎完了吧,你还打算自杀吗?”儿子问。“我不敢决定,我要问问神”,其父回答。
我:等到自己信以为真,一切都晚了。
友:等到坐拥数万教众,似乎更加可信。人们如何分辨事物的优劣呢?
我:试看商业区和饭馆一带,可以知道大概。
友:还是要有自己的判断力,追根溯源,长话不能短说。
我:一则如何?
友:在施骗者。施骗需切中要害,有人递我一张符,说“你把它吃下去,就能喜得贵子。”那我肯定不会吃,因为我不期待意外怀孕来突破男性极限。反之,若和那些村民说,“来信我们吧,信了就能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肯定也没人响应。唯许诺钱财、健康、幸福才有人买账。
我莞尔。
友:二在受骗者。一个人跑来说要我信他,信了就能升官发财,我也不会信,因为我十足健康、聪慧、前途光明,不对先天的东西有期许,也相信想要的都能通过努力获得。
我:可还有三?
友叹然:在社会。如果普通民众能够视邪教痴迷者为患者,了解他们的心理和动机,并予以强有力的精神支持与帮助,而非敬而远之,或可挽救众多。万丈深渊不是一下跌到底的,每一根细枝都是一点生机。
我:四又如何?
友:在国家。若能以医疗全其皮骨,以教育明其心智,以惠行助其生存,会给更多人活路。现在,很多地方不给出身普通的年轻人活路,一些极端的思想蔓延开去,荼毒少年青年的身心已是不争的事实,只是暂无邪教的名目罢了。自我放弃是最寒酸的死法,远不如拼的头破血流显得体面。
我:泱泱大国,幅员辽阔,怎么能照顾周全呢?
友:虽不能达,尽力而为。
很多事就是欠缺了这么一点觉悟,早早知难而退了。一退再退,练成世袭的步法。
我:即便是那样,还有许多积极有为的青年啊、也有公平竞争的领域啊.....多善慨叹的青年的批判可信么?世道果真那样曲舛险恶么?
友:果子里的虫总归要剔除,哪怕其余大半仍是可口的。两只眼睛都要睁开。
我:迷信这段话是有益的。
友又笑道:你要做至清之水,来日就莫怪鱼不在尔怀。瑕者,不足掩瑜是无妨的——我的话你不要尽信。
那么别人的话也一样。
我为他点茶,聊表敬意,他也徐徐喝下。
夜已很深,寂寂凄凄,气氛幽秘。两人正欲歇息,窗外传来清亮的鸟叫。
似乎探得了什么振奋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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