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在马德里广场读聂鲁达的诗
爱那么短,遗忘那么长…
180多天后的4月,司同重新见到了小岛透。的确他的家里发生了不幸,他唯一的哥哥卧轨自杀,他们的爸爸因此受刺激住院,妈妈当时还在台湾。
原来上次小岛透在饭桌上给大家讲的父母相爱的故事,只是真实的相反版本。他的妈妈嫁给他爸爸的时候,肚子里已怀着一个台湾男人的孩子,就是小岛透自杀的哥哥。这么多年他们家的氛围始终怪怪的,小岛透上中学的时候得知了这个真相,他再也无法忍受整日酗酒的爸爸和整日阴沉的妈妈,不打招呼就退了学。他和社会上的混混们流浪,打过各种工,给尸体化妆也是那个时候的事,这让司同震惊不已。
后来小岛透的妈妈住进精神病院,哥哥动手打了爸爸。流浪多年,已年近20岁的小岛透觉得不能再堕落下去了,他想至少尽自己的努力挽救一下自己的家庭,哪怕一点点也好。他知道爸爸最希望自己努力读书,于是他重新开始拼命学习,考进了一所普通大学,毕业后又一鼓作气考上重点大学的硕博连读,遇到司同是他刚巧来韩国做交换生的时候。
哥哥遗传了妈妈的基因,常年抑郁,终于还是以极端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小岛透回去处理了家务,办理了一个学期的休学,这次重新回到韩国,将交换学习延了一个学期。听小岛透平静地讲述这一切的时候,司同真的是魂飞魄散。他所经历的不比自己的经历轻松,甚至惨烈得多。
司同几乎说不出安慰的话,只是噼里啪啦掉下大颗大颗的眼泪,眼泪也因受到惊吓,变大了二倍。小岛透笑笑说自己没关系,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好好保护自己的亲人,觉得很抱歉。小岛透告诉司同,他很想保护司同,因为他看得到司同眼里的泪水和心中的悲伤。就像小岛透不动声色地关心司同,帮司同解围,这次他的表白也如此平静。
小岛透告诉司同他本可以不再来韩国,继续在日本修课也无妨,但跋山涉水,只为再见到她。他第一次遇到自己想要保护的女孩,他不想再留下任何遗憾。这么多年,除那个人以外,司同也遇到过不少男孩。有的男孩告诉司同从小学开始就喜欢司同了,有的男孩给司同写了十多页的铅笔信,工工整整。但司同都毫无感觉,从未心动。
但不知为何,小岛透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进入了司同的心里,成为她永远依赖的人。小葵问到司同的时候,司同也说不清这原因,是因为小岛透干净的脸庞么?是因为他低垂的眼帘么?是因为他悲惨的身世?还是因为他只为寻她而来?都不是,都不全是。是因为小岛透一眼就看穿了司同,看到了司同不为人知的悲伤。
小岛透送给司一本书,名叫《寂寞东京塔》。他给她详细介绍了作者江国香织。他又给她讲了津岛佑子、山田咏美、吉本·芭娜娜等日本女作家。这让只知道5000日元上的女作家樋口一叶的司同真真长了知识。
小岛透接着告诉司同:“你身上有一些日本女作家的特质,虽然我也说不太清,但每次我读她们的书,觉得无论是作家本身还是书中女主人公身上都好像有你的影子。请你多读想读的书,多学想学的习,一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作家吧!”
是这一句话!彻底抓住了司同的心。小岛透不但懂她的悲伤,也懂她的梦想。他懂她所有的纠结和所有的努力。比起爱人,或许“知己”一词更适合小岛透。他像老师、像兄长,像一面镜子,也让司同更了解了自己。
4月的校园,樱花缤纷,一片片掉落在地上形成了一道粉色的小径。他和她走在校园,他仿佛把这一生的话全部讲完,他的担忧、他的叮咛。而司同的心从未如此地平静。梦那么近,近似可以触碰的樱花。小径弯弯曲曲,他们走了很久很久。
关于那个人的事情,司同仍然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讲完,因为那过程太过惨烈。同样,关于小岛透,司同也无法说出口,仿佛一股热泪堵住了胸口,她像失去声音而搁浅的美人鱼。但司同知道,那是暖、是温柔、是最美人间四月天,是司同愿意持久回忆的爱。待司同再成长、再成熟,是否就可以云淡风轻地讲起他,讲起小岛透。那会是这部小说完结的时候么?
10年后的4月,司同完成了一个人的西班牙游。司同先抵达马德里。
马德里最大的广场是方形的,四周围着餐厅,广场中间有街头艺人在表演。司同坐在黄昏的马德里广场,翻开聂鲁达的诗。
今夜我可以写出最伤心的诗,
比如写下:"夜空布满了星辰,
发蓝的群星在远方抖颤。"
夜间的风在空中盘旋,歌唱。
今夜我可以写出最伤心的诗。
我爱过她,有时她也爱过我。
今夜我可以写出最伤心的诗。
想想我已经没有了她,失去她我会难过。
我感到夜空漫漫,没有她更加漫漫。
诗歌落到心田犹如露水落到草原。
我的爱不能留住她又有何妨。
夜空布满星群,她已不在我身旁。
这就是一切。远方有人在歌唱。在远方。
司同一个人回忆起那一年的小岛透,干净的脸旁,低垂的眼帘。司同微笑合上诗集。离开广场后,司同走进弯弯曲曲的小道。看到街边的食品集市,可以买生鲜、水果和当地的调料,当场烹制。司同只买了一杯水果。
坐地铁在马德里市区移动,司同看到很多足球有关的商店,这座城市拥有历史上最伟大的银河舰队。司同随便逛逛就能碰到皇马店,每一家几乎都是两三层楼。
司同买了皇家马德里球队的两个情侣围脖。她回到英国,即将入冬的时候,围上了白色的那一条,而蓝色那一条,便安静的挂在衣柜里,它自己知道不会等来属于自己的男主人。
接下来,司同坐火车前往巴塞罗那。
初遇高迪建筑,司同被狠狠地震撼到。旅行总是会让人克服掉身上的一些狭隘。
圣家堂的一面仍然在修建。司同默默地和自己许诺,等全部建完之时,一定要再来接受一次洗礼。
司同一个人吃光一盘西班牙海鲜饭之后,又喝了整整一壶Sangria。接着她径直走到了高迪医院。
西班牙行结束之后,司同似乎终于习惯了“忘不掉便无需刻意忘记”这句话。曾经她想逃到天涯海角,忘记那个人,忘记小岛透,可是有些人、有些事,他们出现在你的生命中,任凭你怎样努力,终其一生也无法抹掉。
没有一种容液可以稀释记忆。没有一种画笔可以盖住底色。
司同接到小葵电话的时候,刚刚再一次读完《寂寞东京塔》。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那座塔永恒地站在那个位置,多么坚定、多么孤独。曾经司同也多想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爱一个人就是一辈子。
要说人生的前20年,司同经历了数学和那个人带来的伤痛,那么硕士的两三年,司同又经历过人际关系、心脏手术、课业论文的折磨,以及与小岛透的悠长缘分。
司同已经从敏感、鲁莽、感性的女孩子成长为或许更加敏感、更加感性,却不再鲁莽,而是有些冷酷和理智的女人。
如今的司同不再和自己过不去,和过去过不去,任何时候她可以坦然地、甚至有些不经意地讲起那些曾经以为永远无法和解的事情。当小葵在电话里滔滔不绝的时候,司同笑笑,也开口:“可惜我的暗恋、初恋、热恋、被劈腿、失恋曾经都是一个人。好在后来小岛透出现了。”
每当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司同都是心痛的,但想起小岛透,司同可以微微一笑。有些人的出现就是让你瑟瑟发抖的,而有些人是让你如沐春风的。相同的是,他们都离开了。
西班牙的美景永远定格在了明信片上。而司同最爱读的诗从聂鲁达的变成了泰戈尔的。
当我站在你面前 你将看到我的疤痕...
知道我曾经受伤 也曾经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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