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华》里的“一大车”

丁福保编纂之《佛学大辞典》有“一大车”条，归为譬喻类，曰：

佛学大辞典

以一大车譬法华之妙法。又云大白牛车。法华经譬喻品曰：“是时长者，见诸子等安稳得出，皆于四衢道中露地而坐，无复障碍，其心泰然，欢喜踊跃。时诸子等，各白父言：父先所许玩好之具，羊车鹿车牛车，愿时赐予舍利弗。尔时长者各赐诸子等一大车。”

按，这是法华有名的有关“火宅”的一大篇里面的一段，出于譬喻品。佛经里面的譬喻，不仅是多，而且是那样的好，有些更是比方得出人意料，用凡常人的眼光来看，有时简直心里有点暗暗在说，譬喻还有这样来作比方的，而再仔细地一想，又不得不佩服那妥贴和切实，大有所悟。这实在还是像佛教这样的所谓人类“源头”文化的博大和没有固有的执念所限的那一种创造力。

在法华这一篇里，把此岸的生老病死烦愁比作起火的大宅，里面的众生就像只顾嬉戏的那长者的诸子，浑不知觉，而且直接对着他们说这宅子起着大火，他们还不会相信。于是就按着平时他们心里的喜好，说那大门外都给他们准备好了漂亮的羊车鹿车牛车，车上满是他们一心向往的玩好珍宝之具。那诸子就喜欢，争相从大门里出来，走出了这起火的大宅。

法华里随后就讨论，这样的把诸子用玩好之具吸引出来，是否“虚妄”呢，也即仿佛是把他们“骗”出来的。世尊说不是的。这分作两层。一层是出来之后确实是有他们喜好而且可珍宝的东西，“尔时长者各赐诸子等一大车”，这并没有说话不算数。还有一层，即使是用了“吸引”的办法，把那些原来并不相信的诸子引了出门，而避开了大火。那得救却是实在的，亦不虚妄。这在佛那里，即谓“方便门”。这个佛经里的“方便”的深意，实在需要深长思之。这总是佛理的活的灵魂，也是其生命力和无边慈悲的所在。否则，堕入死硬的教条，如以耶教来作比，那就成了法利赛人和撒都该人了，这总是一个道理也。

最后是读《佛学大辞典》此一条目的一个小小的辨疑。此一大部辞典的编纂者，是鼎鼎大名的清末的那一位无锡丁福保先生。他实在是编丛书的圣手。《汉魏六朝名家集初刻》、《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等几部有名的丛书，都出之其手。但是，在大辞典的这一条目中，却是有一句，点断得不大妥贴。那是在“各白父言：父先所许玩好之具，羊车鹿车牛车，愿时赐予舍利弗”的最后一句里。舍利弗，那是佛的弟子之一。按辞书里的点断，总觉得读不通。于是去看法华的本经，终于明了，应该是“愿时赐予。舍利弗！云云”法华是世尊与舍利弗的对谈，这里是世尊说了一段话之后，叫了一下舍利弗的名字，这完全是谈话的口吻，就像平常老人与我们闲谈的时候，说话的当中也会语重心长地拍一拍我们的手，叫一声我们的名字，然后再接着说一样。佛经很多都是这样的对话体，这里来一声“舍利弗”，也是当然本色。不过，大辞典的这一处点断，也可能是后来刊行者的后加，那么这个小小不妥，也就派不到丁福保老人的头上。老人编书的功德，总是让后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