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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不开的卷帘门

打不开的卷帘门

作者: 阿不0825 | 来源:发表于2018-03-19 22:42 被阅读0次

    他回到这片一望无际的建筑空地,成片的杂草没过他的膝盖,土地上总有宽窄不一的水沟,里面流淌的是黝黑且发臭的水,五颜六色的塑料袋顺着水沟流向那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堆,垃圾堆旁红蓝相间、门前有一盏小灯的塑料蓬,是他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家。

    “破烂佬!来,过来!”家家水果店的胖老板拍着自己的啤酒肚冲他招手。他每天上午都会到菜市场和附近的小区里捡点儿塑料瓶和纸板卖到废品收购站维持基本的生存需求。水果店的老板姓何,四十多岁了,家里的儿子出远门上大学,老婆去世很多年了他也没有再娶,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何老板总叫他破烂佬,但对他挺好的,水果店经常有纸板叫他去收,何老板也经常会请他喝两口。

    他拖着自己用铁丝扎起来的小板车,呲啦呲啦地走到何老板面前。何老板笑眯眯的,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到缝里,“今天我儿子从学校回来啦!帮我去水产市场买两斤虾,晚上来我家吃一顿。”破烂佬点点头,把拉小板车的绳子塞到何老板手里,何老板接过绳子,把另外一只手里握的钱放到破烂佬上身唯一的口袋里,“买新鲜的。”说罢,拍了拍他的肩。他垂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上衣口袋,又抬头看了看老何,郑重地点了点头。

    破烂佬在菜市场的小路上快步地走,从他身旁过的行人都纷纷让开了道——没有人想和一个裤脚烂成条,衬衣已经变成黑色,头发蓬乱打结,胡子拉碴的流浪汉有近距离接触。破烂佬快走到水产市场时,突然站住了脚,用手按了按上衣口袋里的钱,转头走向了居民区旁的小商业街。

    他走到一家理发店前,看着招牌上闪烁的霓虹灯,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却被里面的染着红色头发的小哥一盆水泼到了旁边,他退后了两步,垂头走向了下一间理发店。旺发理发店的老板娘是个中年妇女,破烂佬站到她店门口时,她立马关上了玻璃门,扭头走进了里间。破烂佬感觉自己的上衣已经快被汗湿透,他迅速看向四周,想找到下一间理发店,一间不拒绝他的理发店。他是在快要回到水产市场的小路上看见这家挂着粉色灯笼的莲花洗头屋的。里面坐着一个年轻小姑娘,正昏昏欲睡地看着杂志。破烂佬走到门口,她抬头扫了一眼,没有动,破烂佬怔了怔,抬脚走了进去,“请问能不能剃头?”他弯下腰对小姑娘说,小姑娘打了个哈欠抬起头,看清他的一瞬间,眼睛亮了一下“五哥是你呀!”原来是每个星期都会在菜市场上叫住他让他上门收塑料瓶的小莲。“嗯,想麻烦你给我剃个头。”破烂佬以前对小莲说他以前在家排行第五,叫他老五就行。“啊?剃头啊?好,行吧,你先坐这儿。”小莲有些窘迫,指了指不规则的镜子前的板凳,转身走进了红色帘布后。老五坐在了折凳上,摸摸自己的胡子,又垂下了头。小莲拿着推子走了出来,把插头插上,找了块布围在了老五脖子上,“我还要……剃一下胡子。”老五抬起头,眼神透过杂乱的头发,看向小莲,“怎么不早说呀!”小莲嗔怪了一句,又转身进了帘布,过了一会,手上拿着一把剃须刀。很快,小莲把老五又长又打结的头发剃地一干二净,却在他青色的头皮上留下了几天深浅不一的口子,小莲收起推子,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呀五哥,很久没剃头了,手生,一会儿我少收你点儿啊。”老五摆摆手,小莲又拿起刮胡刀,把他的胡须刮了个干净。“五哥,你这脸还挺俊的呀!”小莲笑嘻嘻地,把推子和刮胡刀放到了一起,伸手解开破烂佬脖子上的布。“多少钱?”破烂佬把手伸进裤包掏了两把。“给十块吧,平时挺麻烦你上来收塑料瓶的,十块。”破烂佬点点头,把裤包里掏出的一叠一叠角票展开,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小莲也不着急,到门口打开水龙头洗了把手,抓起了桌上的瓜子开始慢慢嗑。破烂佬数了两分钟,把一叠钱整整齐齐地递给小莲“你点点。”小莲把瓜子壳往外一扔,接过钱放进兜里,“不用数了,肯定够。”破烂佬向她点点头,走出了理发屋,小莲继续坐到沙发上昏昏欲睡地看杂志。破烂佬走出来,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顺便洗了头。

    走到水产市场时,已经快10点了,早已错过了上午七八点的高峰采买时间。破烂佬摸摸自己的头,觉得有些扎手,看来小莲有些地方没剃干净。他快步走到摊位前,顶着老板鄙夷的眼光,把两斤虾买到了手。何老板给的钱还余下三分之一,他把这些钱仍然塞回上衣口袋。

    他提着一袋子虾,没有及时回到家家水果店,而是绕道了居民楼里。阿珍缝纫是破烂佬的“老顾客”之一,阿珍是个快六十岁的阿姨,在居民楼里开了间小铺子,缝缝补补,经常送纸板给破烂佬。

    “珍姨。”破烂佬都是这样叫阿珍姨的,“哎哎哎,小五啊,来拿纸板呀!”阿珍姨从一堆衣料里抬起头,停下了踩缝纫机踏板的脚。“不是,想找您买一件成衣,边角料凑的就行。”阿珍姨离开座位,招呼着破烂佬先坐下等等,她走进了她睡觉的里屋,拿了一套灰蓝色的中山装出来。“这个拿去穿吧!”破烂佬没有接过,“珍姨,边角料凑的就行。”阿珍姨把衣服塞到破烂佬怀里,“这是前两个月老刘头拿到我这里补的衣服,老刘头上个星期脑溢血走了,衣服就没人来取,你拿去吧!”破烂佬低头看看这身衣服,又抬头看看阿珍姨,把手里的一袋子虾放到了地上,“有地方换吗珍姨?”阿珍姨把他推进里屋,“换上吧,不合适我现在给你改改。”破烂佬走了进去,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是破烂佬了,俨然一个剃了头的知青。“挺合身的,谢谢珍姨。”他提起地上的袋子给阿珍姨鞠了一躬,阿珍姨连忙把他拉起来,嘴里不停说这是干什么,客气什么。破烂佬,不,老五这时把裤兜里一整叠角票全都拿了出来,趁阿珍姨不注意,全部放在了她的缝纫机上。

    回到家家水果店时,何老板正坐在门前摇着大蒲扇,胖子果然是比普通人怕热啊。破烂佬走到他面前,何老板迎了上来,“买点儿什么吗?今天的芒果很新鲜很甜啊!”破烂佬从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买虾剩下的钱,而后把虾一同递了过去。“是我,破烂佬。”何老板长着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在接过虾和钱的时候大笑起来,“干干净净的还蛮像个老板嘛!”破烂佬也微微地笑了笑,他低下头看到的,是自己那双已经洗了发黄的回力白球鞋。

    破烂佬是第一次上何老板家,以前何老板请他吃饭都是在楼下的大排档,油烟从巷口飘到巷尾,蒸腾到二楼,三楼……划拳和聊天的吵闹声会延续到凌晨,何老板和破烂佬往往不多喝,也不点很多菜,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偶尔聊两句,然后道别,各回各家,第二天又再见面。

    破烂佬不是第一次见何老板的儿子小何,却是第一次在他家里和他见面。破烂佬觉得自己不能失礼,才有了找小莲剃头找珍姨买衣服的举措,何老板是真心待他,他也要把自己仅剩的来尊严拿出来与何老板相交。

    小何也不是第一次见破烂佬,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整洁的他,虽然平整服帖的中山装下穿的还是上次小何去学校前见他穿的那双球鞋。

    晚饭吃的很快,席间老何偶尔向小何发问,对他的学业和大学生活很是关心。破烂佬看着两父子有来有往,你一句我一句,虽不算多热闹,但也倒温馨不已。饭后进厨房洗碗的是老何,小何几次想帮忙都被推了出来,“大学生的手是用来读书写字的,去,去外面坐着看看书看看报!”老何把他再一次推出厨房,毫无余地地拒绝了他的帮忙。他坐在沙发上,破烂佬坐在他右手边,双腿规规矩矩地并拢,双手放在膝上。

    小何推了推眼镜,泡起了茶,“五叔,我不在的时候,麻烦你多陪陪我老爸了,他血压血脂高,身体不太好,有什么事都不和我说,总藏着掖着,你要发现他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就及时联系我!”桌上的茶具热气腾腾,一杯热茶也从小何的手里递了过去。

    破烂佬认真地看着小何,双手接过茶杯,点了点头,“会的,你的电话我记在本子上了。”小何放心地应了一句,又急忙说自己的号码没有换,如果换了,会及时告诉他。破烂佬又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好。”这才把茶饮下。

    破烂佬拖着空空的小板车回到自己的塑料篷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他想起还没有喂阿黄晚饭。阿黄,一只黄黑相间的土狗,中型犬,脸长长尖尖的,是半年前破烂佬从工地上捡的,捡的时候巴掌大,现在它的巴掌都快有破烂佬的大,平时破烂佬出去收纸板,阿黄有时候会跟着,有时候自己出去玩,他也不拴它,“不管对人还是狗来说,自由都无比重要”,他是这样想的。破烂佬把罐头倒进阿黄的碗,又给自己接了盆水洗漱,在十一点时躺上了他的床,一夜以后,他或许又将继续重复这平淡无奇的一天。

    早晨七点醒来,破烂佬发现阿黄已经出去了,他洗脸刷牙,然后又拖上小板车来到市场。家家水果店门口今天特别多人,生意很好,小莲在挑新鲜的苹果,珍姨戴着老花镜在拍手上的西瓜,还有旺发理发屋的女人也在仔细挑选着小橘子,何老板则是不停地在三个女人之间周旋着,夸耀今天的苹果又红又甜,感叹着这个品种的西瓜籽儿少汁多,小橘子更是不得了了,新上市的冰糖橘,这两天的畅销品。市场还是一样的嘈杂,热闹,这几个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地没进吆喝声、讨价声里,破烂佬突然觉得,生活平淡如此,也是一种福气。

    突然尖叫起来的是小莲,破烂佬顺这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中年男子躺在血泊里,周围的人们开始四处乱撞。手里那些长刀的人有七八个,他们发疯似的把刀挥舞着,砍向每一个经过他们身边的人。何老板缓过神来,颤抖着把破烂佬拉到店里,结结巴巴地喊着外面的人快进来。不足十平米的水果店挤满了人,角落里的圣女果撒了一地,被踩的血肉模糊。何老板和破烂佬迅速拉上卷帘门,店里大多是中年妇女,低低的抽泣和呜咽声从手指缝隙里流出,她们紧紧地挤在一起依靠着,有的还算镇定拿出手机来报了警,但其实已经整个人瘫在了地上,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卷帘门外的,是人间地狱,砍人者仍然在肆意行凶,警笛响的震耳欲聋,哭喊声、尖叫声,翻到在地上的菜、水果都浸在血中。老何靠在卷帘门边,一只手抓着头发,一边给小何打电话让他不要出家门,破烂佬扒着卷帘门上的小窗,看到砍人者大都往市场里去了,水果店门口一片狼藉。然后他听见有人轻轻地拍门,卷帘门被拍地轻轻晃动,声音不大,但门里的人听的一清二楚,她们挤得很紧了,破烂佬死死地捂住小窗,何老板也紧抓着卷帘门边。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小窗的缝里传进来,“求求你们,开开门,让我的孩子进来,求求你们了。”她一直重复着哀求,破烂佬和老何对视一眼,打开了小窗口,看到的是一个满脸泪痕,眼里充斥着惶恐的女人。她的怀里抱着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小孩,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刚从梦中醒来,睁着眼睛四处打量,手放在嘴里吸的啧啧作响。破烂佬赶紧拉起门闩想要打开卷帘门,但他的手被按在了地上,是旺发理发屋的老板娘。“不行!不行!别开门,别开!”破烂佬和她拉扯起来,老何开门的举措也被另一个中年妇女冲过来制止。门外的女人等了好久没得到回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开始摇晃卷帘门,嘴里仍然在不停地哀求,怀中的孩子也被吓得哭了起来。这样下去一定会再次把砍人者引来!破烂佬掰开老板娘的手,挣扎着想打开卷帘门锁,老板娘的手死死地掐住他的小臂,何老板伸向门闩的手也被某个中年妇女按到了地上。

    卷帘门还在摇晃,哭声也在继续。破烂佬开始越发着急,他怕再这样下去砍人者真的会闻声而来,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屋里屋外的人还在僵持,破烂佬与老何的手被几个妇女一齐死死按住。门外的女人带着哭腔再次开了口:“求求你们,打开一个缝就够,一个缝就够了!救救我的孩子……”破烂佬把牙咬地紧紧的,手臂一用力,趁着理发屋老板娘不注意,他抽出了一只手,这只手伸到了门闩上,近了!马上就能碰到门闩!理发屋老板娘却迅速反映过来了,整个人扑倒在了破烂佬身上,后背压在破烂佬的胸口,身后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妇女冲上来帮老板娘,破烂佬感觉到她们在发抖,不知道是太过用力,还是因为害怕。另一边的何老板离门闩要更远,按住他的妇女在看到破烂佬的行动之后,对老何更是提高了警惕。

    破烂佬被两个人压在地上,只有头还能动弹,他只能盯着透出一丝光亮的小窗,耳边还是门外女人的哀求。完了,门外或许即将又有一件惨案,破烂佬不敢再想下去。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悄悄移到了门边,她并没有很快速地行动,而是好似小蛇一般,轻轻地挪动着手脚,她动作不大,却很着急。门闩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了!还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动作,她停下了挪动,双手握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啪!哗啦哗啦……她打开门闩,拉起一截卷帘门,动作一气呵成,注意力都在老何和破烂佬身上的妇女们都无比震惊!门外的女人仍然在哭,孩子被按在她的胸口,也在小声抽泣,她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快!进来!”她把手伸向了女人,握住了女人的臂膀,女人看着突然出现的她,迅速半跪起身子,把孩子递过去,她接过孩子转身放进卷帘门里的地上,原本缩在墙角的裁缝店的珍姨爬到了襁褓旁边,抱起了正在小声抽泣的孩子。女人在她身后,轻轻地拉住她的衣角。“踏踏踏踏……”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破烂佬一惊,糟糕!他动弹不得,只能万分焦急地开口:“小莲快进来!快点!”小莲刚把头伸进卷帘门,身后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女人抓住小莲衣角的手突然往前一推!小莲整个人往地上栽倒,然后那女人迅速从外面拉下了卷帘门,门外伴随着脚步声,有人开始高喊:“快点!快继续往里搜索!”卷帘门已经关上了,门外还是那个女人,她已经停止了哭泣,怀里也不再有个孩子。

    珍姨轻轻地拍打着、摇晃着孩子,细小的哭声渐渐停止……门外的脚步声、高喊声近在咫尺了——他们到了门外。卷帘门后的人们,屏住了呼吸,门外的女人,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像在祷告。

    “这里有生还者!这里!叫救护人员过来!”有个人大喊着,快步跑到了女人旁边,轻声说道:“女士,别怕!我们是警察。”……卷帘门终于再次被打开了。

    三天后,整个城市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运作。一个清晨,太阳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耀眼的光芒如金粉般洒落,破烂佬拖着他的小板车,再次走向了家家水果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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