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打算写一篇柬埔寨已故国王西哈努克,上世纪八十年代访问峨嵋电影制片厂的追记文章,但是由于时间过于久远,他来厂访问的具体时间始终想不起来了。曾经问过一些同事,他们也回忆不起来,甚至有些人对于他的这次访问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我三番五次检索过互联网,对于他这次访问成都的任何消息,网络上只字未提一片空白。故此文几次提笔几次搁下,以至写不下去,甚至还怀疑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后来,我请录音车间一位同事多方打听,终于在现峨影资料室查证到,西哈努克访问峨影确有其事,而且查阅到确切时间。这样,才把他参访过峨影这件事,以及具体时间确定下来了。
由于他这次参访峨影厂,我才与西哈努克有了一面之缘,并与他有过几句话的交谈。在写文章的过程中,西哈努克访问峨影厂这件事在我的头脑中也就逐渐清晰起来。
西哈努克第一次访问中国
西哈努克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已为中国人民所熟悉。他与中国第一代领导人交往频繁,时不时两国领导人还会互访。西哈努克与中国交往渊源较深,他曾两次“流亡”北京,近半生时间都是在中国度过的。
朗诺发动政变后,西哈努克走投无路直接从莫斯科乘飞机来到北京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由美国挑起的越南战争波及到整个东南亚,与之相关的各国政府,被迫根据自身的认识与需要,在世界上两大阵营之间作出选边站。不幸的是西哈努克从不偏不倚的两头讨好策略,倒向亲中亲苏的路线。这样一来他开始麻烦不断,偏安一隅的和事佬,也在美国人的阴谋策划下被丢翻了。
1970年趁他去苏联访问不在国内之际,他的原首相兼国防大臣朗诺发动政变,推翻了西哈努克的宝座。在他无家可归的情况下中国政府收留了他,他不得不第一次流亡于中国。
红色高棉占领金边
1975年4月红色高棉占领金边及柬埔寨全境,在中国的撮合下,西哈努克回国担任柬埔寨国家主席。
1978年12月,野心勃勃的越南入侵柬埔寨,扶持脱离民柬波尔布特的韩桑林,成立了“柬埔寨救国民族团结阵线中央委员会”,并发表声明,号召人民起来推翻波尔布特集团。
1979 年1月,越南攻入金边,民柬政权陷落,波尔布特等人撤离金边。1月6日,中国派专机秘密将西哈努克及其随从从金边接出,当晚抵达北京,西哈努克亲王再次踏上了流亡之路。这之后柬埔寨被拖入了长达10余年的战争深渊,西哈努克又过了近13 年中国、朝鲜两头跑的流亡生j活。
西哈努克去朝鲜访问
1990年2月23日, 越南从柬埔寨完全撤军以后,西哈努克得以回国,并在柬埔寨东西北部山区建立了军事根据地。
他在中国一次长达6小时马拉松似的新闻发布会上谴责越南侵略,同时对红色高棉政权既褒又贬。莫利兹在《诺罗敦·西哈努克小传》中说:“198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西哈努克以中国和朝鲜为基地,致力于将越南人赶出柬埔寨的斗争。他愿意宽恕至少是暂时宽恕红色高棉的残暴行径,因为他需要这一支经过战斗考验的军队作为抵抗越南的精神支柱。”
西哈努克不仅是一位政治家,而且在才艺方面还是一位多面手。他在文学、艺术、电影、音乐、体育、厨艺等诸多领域都有所涉猎,某些方面造诣还较深。例如拉手风琴、弹钢琴、吹萨克斯管都比较娴熟。他还自编、自导自演了不少电影,还自己为影片配乐。
他的语言天赋极其优秀,除他自己的母语高棉语外,还精通法语、英语、希腊语和拉丁语。不过他对演讲并不在行,一位西方记者说他的演讲“总是很冗长、千篇一律、声音高扬”。成都人评价他的声音有点母声母气的。
尼克松在回忆录中写道:“西哈努克对自己的音乐才能似乎比他的政治才能更加感到自豪,在我看来,他对自己国家所面临的政治问题的态度是极其不现实的。”
看起来西哈努克文质彬彬,对人点头哈腰、拱手作揖礼貌周到,但是私下里他并不把自己当成是中国的客人。1973年西哈努克访问上海那次,为了让他吃到地道的鸡、鸭血汤,要求一碗血汤中的鸡卵达到“三同”标准,即直径相同、色泽相同、形状相同。豫园厨师宰杀了108只鸡,才找到如此高标准的鸡卵。谁料西哈努克推迟了来豫园的日期,第二天只得再杀108只鸡。谁想到这天他心血来潮,跟他如花似玉的老婆打网球停不下手了,烧好的鸡、鸭血汤只得倒掉。第三天,终于让西哈努克品尝到了这么独特的鸡、鸭血汤。这可是中国厨师杀戮了324只鸡的代价,才换来西哈努克的抿嘴儿一笑!
1987年西哈努克曾经来成都小住,在成都期间究竟住在哪里?有些什么活动?报纸上没有报道,也不是你我这样的小人物能够知道的,不过这期间,我知道他曾经到访过峨眉电影制片厂。
在他访问之前,峨影厂已经得到通知,照例要进行一次全厂大扫除,一些拿得出手的地方更要重点进行清洁和安排,如摄影棚、录音车间、洗印车间等等地方。
为西哈努克访问峨影厂一事,当时峨影厂领导曾专门召开全厂职工大会,在会上特别交待在客人来访期间,职工们不得乱窜岗位,不得围观,以及一些其他礼仪和保密方面的注意事项。
峨影厂老大门
西哈努克和夫人在滕进贤厂长(左二)和演员潘虹(左三)的陪同下参观摄影棚
1987年2月6日上午,西哈努克一行人在当时四川省副省长顾金池、成都市市长胡懋洲和省外事办公室主人徐世群,以及峨影厂厂长滕进贤陪同下,先后来到摄影棚、录音车间和洗印车间参观,与创作和生产人员握手、合影留念。参观后一行人来到峨影厂荣誉室和厂长滕进贤、党委书记吴宝文,著名演员潘虹等亲切交谈,题词留念和互赠纪念品。
西哈努克和夫人在峨影厂参观
在录音车间参观时,我当时任车间负责人,自然要站在车间大门口迎候。客人到来后把客人引至当时正在进行管弦乐录音的音乐录音控制室参观。因为正在录音,现场需要安静不能讲话,我只用手示意可以靠近观察窗观看。客人们趋前通过窗口观察了音乐录音棚内的情况,看了不一会儿客人就退出去了。随即又带领他们参观了台词录音棚,当时也在录音,西哈努克是内行,只是探头看了一下就退出来了。再把西哈努克一行人带至车间其他部门参观。参观完毕,他和莫妮克公主都伸出手来与我们握手告别。
音乐棚多轨录音控制室
至于他们在厂里其他部门参观的详细情况,由于有纪律约束不能围观,进一步的情况就不清楚了。
午饭后杨泽平副厂长突然打电话通知我说,省外办临时通知,晚上准备在锦江宾馆九楼举办国际舞会,招待西哈努克一行人参加,要录音车间做好现场扩声的准备。
此事原来是准备请峨影乐团在舞会现场伴奏的,峨影乐团回答说没有人通知过他们这件事,更不知道曲目和曲谱,根本没有排练过,现在临时排练已经来不及了,乐团就推辞掉了为舞会伴奏的事情。杨副厂长这才立即通知录音车间赶快准备扩声设备(开盘录音机、扩音机、扬声器)和音乐磁带。我说:"我们车间并没有适合跳国际舞的音乐录音资料。外办早几天就应该先拿出曲目和曲目编排顺序,以及提供相应的音乐录音素材,我们再编辑并转录上开盘录音磁带上才能放声,这都要给我们充分时间的。他们这样一搞,在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随即杨副厂长把这个情况紧急通报了外办。外办听到这个情况胀慌了,他们只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他们工作上失误没考虑到这个情况!要我们待命,他们想法解决。不久杨厂长又给我来电话说,外办已经通过四川人民广播电台解决了舞会音乐磁带问题。川台保证能够在舞会开始前,即下午六点以前把音乐磁带送达锦江九楼舞会扩声现场。
下午四点以后,我们录音车间几位工程师,马不停蹄地来到锦江九楼,很短时间就把设备安装和调试好后原地待命,只等音乐磁带送来。
晚上六点,川台准时把磁带送到,我们和外办的工作人员马上进行试听和审查,外办的人听后表示非常满意。川台的音乐编辑师考虑周到,把录音磁带上两段音乐节目之间,舞客们休息时间都预留出来了,衔接也非常好,根本不用我们随时开、停录音机,整个舞会只需要换一次磁带即可(每盘录音带只能播放60分钟)。
晚上大约七点,西哈努克、莫妮克公主和柬埔寨的其他随行官员和家属,在省外事办人员陪同下来到了锦江饭店九楼。西哈努克进入大厅之际,在场人员在"领掌"人的掌声带领下也跟着鼓掌。西哈努克和莫妮克公主一边走一边与中方在场人员(特别从省歌和市歌舞团请来的伴舞演员)招手致意,微笑始终挂在脸上。随即被安排在舞会主座就坐。主座就在我们扩声工程师工作位的斜对面。他刚坐下服务员上过茶不久,灯光齐明,司仪(外办人员)宣布欢迎西哈努克亲王的舞会开始。他讲了几句客套话后宣布说,西哈努克因身体有恙稍有不适,今晚不能下舞池跳舞,他只是来观看而已,请大家不要去打扰他。不久灯光渐暗,宣布舞会开始。
第一个节目是省歌演员演唱的、由西哈努克作曲作词的歌曲“怀念中国”。这是由省歌排练伴奏和演出的歌曲。乐队进场后演出正式开始。在演唱过程中,我注意到西哈努克泪水涟涟,激动不已,不停地随着节拍轻轻拍手。演唱完毕他站起来不断向演员们鼓掌、合十、哈腰致意,一副感动得不能自己的表情。
随后我示意放录音带,国际舞的音乐随即响起。中方伴舞男女主动邀请柬埔寨其他贵宾跳舞。他们中有的人还故作推辞状,有的人表现得不好意思下场跳舞。不过在中方盛情下,还是有不少官员接受了邀请,开始翩翩起舞,西哈努克夫妇笑容可掬地坐在座位上欣赏。
我也坐在工作人员席位上,安静地欣赏着,不时用眼睛喵着西哈努克那边。有一次正好他的眼光也扫到我这里,我们四目对望。大概他记起了我是他上午在峨影厂录音车间参观时遇见过的那位负责人,他笑了笑,并用食指轻轻地指了指我,意思是:是你呀!我们见过面!我点了一下头。
舞会结束时,他还特地带上翻译到我们正在收拾设备的现场,来与我们的工作人员握手道谢告别。他走近开盘A80落地录音机,看了看录音机的牌子,竖起大拇指说:"啊!Studer(思德利)公司的!我知道!我们柬埔寨电台也有这家公司的设备。非常好的设备!"接着与我又交流了几句有关录音技术方面的问题。总体感觉西哈努克对电影录音技术也是非常在行的。说着,他再次与我们握手道别。
时光飞逝如电,一转眼三十一年过去了,我已从青壮年步入了耄耋之年,西哈努克国王已经作古。西哈努克虽然历尽千辛万苦登上了国王的宝座,也为他的千万子民带去过一些幸福,不过人终归一死,或者化为灰烬,或者归于尘土。无论一个人的人生道路多么精彩、辉煌或曲折,终归是大江东去浪淘尽,一抔黄土掩风流啊!
在本文写作过程中得到黄秀清女士的大力协助,在此致以深切的谢意!
二零一八年三月九日于春秋疏云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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