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号吹响,回声嘹亮!每当想起我的叔叔姜兆馨,我就仿佛看见了我叔叔身穿那种空荡荡的大衣似的军装,他从那老照片上走下来,确切地说,他拉着同样身穿八路军服装的我爸爸,他们从那老照片上走下来,来到了我面前。我看见了我叔叔把他肩上的军号取下来,他吹响了军号。
其实,如今只有我爸爸还在,但他也已年至90多岁了,我叔叔早已不在,他在那如火如荼的抗日战争年代就英勇地牺牲了,他牺牲时年仅16岁。
不过,尽管他已经牺牲了,但每当看到我爸爸保存完好的这张照片时,我便会想起我叔叔。
每当想起我叔叔,我的耳畔就会响起那回声嘹亮响遏行云的军号声,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八路军将士在军号吹奏出的冲锋号的激励鞭策下,他们像一股钢铁的洪流似地向日本鬼子碾压过去。
大刀向鬼子的头上砍去,子弹向鬼子的心脏射去。我英勇善战的中华儿女为了抗击日本侵略者,他们前赴后继,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而且毫无怨言。
哒哒嘀嘀哒哒的军号吹响了,那在风中猎猎飘扬的红旗呼啦啦地飘展在队伍的最前方。
我叔叔手举军号凑在嘴唇边昂首挺胸地站在一座山的山头上。那火红的太阳还没升起前,东方鱼肚白的天空上便已布满了清新如燃的朝晖晨曦。
我叔叔的头脸和瘦小的身子被霞光镀上了一层红色的金边,他那无限美好的剪影就那样铭心刻骨地镌刻在我中华儿女的心坎上,而且永远,永远。
我叔叔那年还没参军前,他在我们苏北平原上的一家地主家捧牛屁股,也就是给地主家放牛。那年他才只有13岁。地主家有一个叫蒋玉梅的小姑娘也是13岁,比我叔叔小几个月。
我到今天也不能说我叔叔跟那小姑娘从小就是青梅竹马,因为我叔叔跟那小姑娘的家庭出身实在相差太多,很是悬殊,他们是两个不同阵营中的人。
然而,他们两个人都是赤子情怀,他们的交往不带一些功利性,更没有烙印上世俗的色彩。
譬如,他们常常在小姑娘下学后来到河边时,小姑娘和我叔叔就会玩一种过家家的游戏,小姑娘扮新娘,我叔叔扮新郎。
我叔叔除了扮新郎外,他还要扮吹鼓手吹奏那活泼欢快的唢呐,他同时还要扮抬花轿的轿夫。
我叔叔一个人又要当新郎,又要扮吹鼓手和当轿夫抬花轿,确凿够他忙活的。不过,尽管人小身兼数职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还是照样忙活得不亦乐乎。
我叔叔和小姑娘在家乡的河流蚌蜒河河边玩过家家的戏剧,在他少年生涯中,不失为一道奇异靓丽的苏北平原的童话的风景线。
但是,我叔叔也有不快乐的时候,那就是他放的一条牛跑到主人家的田里吃了好多麦苗后,他回主人家吃饭时,小姑娘的母亲劈手把饭碗夺回来不让他吃。
小姑娘的母亲说:“你就知道吃吃吃,放个牛都不会,牛吃了麦苗,麦苗长不出麦子,你怎么还会有饭吃?去吃西北风吧!”
可怜的我叔叔没有吃上饭就去放牛了,那会儿他确凿在心里没有记恨小姑娘的母亲,他在心里责怪自己没放好牛,他在心里说以后一定要放好牛。
我之所以能够知道我叔叔当时心里的想法,是我后来听我爸爸说的,我爸爸是听我叔叔说的,而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了。
我叔叔正在教训牛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喊他:“兆馨哥!”他回头一看,他看见小玉梅手捧着一碗饭向他走来,向他走来。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却是他最后一次看见的活着的玉梅。
那可恶的日本鬼子在我叔叔13岁那年进到我们蒲苇村了,他们杀人放火,奸淫妇女,无恶不作,干尽了坏事。
他们,就是可恶可恨的日本鬼子,实在是猪狗不如,惹得天怒人怨,人神共愤,天必谴之,天必谴之。
就在我叔叔丟下牛要向玉梅走去时,从村子里射出一粒邪恶的子弹,击中了小玉梅的年轻的心脏。
小玉梅扑地倒下,她手上捧着的饭碗在田塍上喀啷啷地甩出好远,那碗里装着的雪白的米饭和两砣红烧猪肉,就那样一片狼藉地撒在那黄色的泥地上。
我叔叔向玉梅扑奔过去,我叔叔抱起玉梅,他大声喊道:“玉梅,玉梅!”
蒋玉梅睁开眼睛看着我叔叔,她说:“兆馨哥,我给你送饭来了。”她说着,就用眼睛去找她的饭碗,可是,她还没找到时,她已在我叔叔的怀里头一歪,气绝身亡。
后来,我叔叔就被我爸爸拉去参加了八路军,我爸爸那年18岁吧,可我叔叔才只有13岁,他是八路军部队里的一名小八路。
我爸爸保留收藏下来的那张照片,是一个外国华裔人帮他们拍摄的,那个外国华裔人是一个战地记者。
我叔叔当时说他拍得不好看,他对那个外国华裔人说等过几年,他的个子长高些再来给他拍。那个外国华裔人使劲点点头,奇怪的是,他还眼含晶莹的泪花。
我听我爸爸说那个外国华裔人当时眼含热泪时,我猜想他一定是想起了他在异国家里的儿子,正跟我叔叔差不多大的年龄,但他儿子却还在学校里读书,我叔叔小小的年纪却走上了战场。
是的,我叔叔13岁就参加了八路军。他看到部队首长找我爸爸他们去开会时,他也去了。
首长让他退出会场,他不退,他还说他没进屋前都听见了我爸爸他们要当什么员,他也是八路军战士,他们能当什么员,他也要当,非当不可。哦,就他们能当什么员,却不让他当,这不是欺负人吗?
首长面对我叔叔这样,他也不好解释什么,他不能说我叔叔还是个孩子不能加入组织,况且组织纪律也不允许他这样说。首长看我叔叔犟头犟脑的样子,觉得好可爱,便让我叔叔当司号员,专门吹奏军号的。
首长还让人教我叔叔吹军号,那个教我叔叔吹军号的说:“甭看吹奏军号很简单,但要把它吹好还不是容易的事情。另外,在战场上,敌人是专门拣吹军号的打的,因为敌人恨透了吹军号的,他们认为都是吹军号的让八路军部队冲锋陷阵的。”
那个外国华裔人帮我爸爸和我叔叔拍摄照片时,我叔叔正在学吹军号,因而他手里拿着一把军号。
那个外国华裔人可能看见我叔叔一脸稚气未退,一个阳光少年来当八路军战士,不禁让他感慨系之。
我叔叔学吹军号还是蛮谦虚好学的,因为他听教他吹奏的人说不要小看了吹军号,吹军号也是参加抗日战斗,而且是更重要的战斗。
不仅如此,他还跟导师学会了躺着吹,蹲着吹,因为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不被敌人打到,他倒不是怕死,而是为了抗日战争的胜利,应该减少不必要的牺牲,坚定不移地听首长的话,不被敌人打倒还要吹奏出冲锋号,激励我中华儿女奋勇杀敌。
我叔叔经过一个月的艰苦训练,终于吹响了军号。嘀嘀哒,哒哒嘀,嘀嘀哒哒嘀嘀哒。我叔叔到一个山头上吹响了冲锋号,我八路军将士向日本鬼子冲去,冲去!
我叔叔当了三年八路军战士,他就吹了三年军号,可是就在抗战要胜利的那一年,我叔叔却被日本鬼子用一把破三八大盖打中了。
那次,我爸爸已当上了八路军的一个排长,我爸爸和我叔叔所在的部队跟另外几个军团合作对一支数量庞大的日军作战,军团首长们指挥部队打日军一个漂亮的伏击战。
当日本鬼子的大部队进入到我八路军的伏击圈里后,我八路军首长高喊一声:“打,决不要放走一个!”
于是,一时间,乒乒乒,乓乓乓,哒哒哒,嘭嘭嘭,步枪射击声,机枪扫射声,手榴弹的爆炸声,百千齐作,震耳欲聋,把日本鬼子打得懵里懵逼,打得日本鬼子鬼哭狼嚎,看样子,日本鬼子不是死了爹就是死了娘。
西山的太阳要落山了,日本鬼子也快要回他们的姥姥家了。八路军首长指令司号员吹响冲锋号,我叔叔当仁不让地吹响了欢快的激越的战斗进行曲。
八路军将士沸腾起来了,他们跨出战壕,像潮水似地汹涌澎湃地向日本鬼子席卷而去。他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日本鬼子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我叔叔站到山头上,更加嘀嘀哒哒哒嘀地吹响着冲锋号,也就在这个时候,被围困住逃跑不了的日军中的一条恶狼,他端着一把三八大盖朝我叔叔打了一枪,当他还想再开枪时,早已被冲杀上来的一名八路军士兵一刀削去了脑袋。
我叔叔没有倒下,他一下子趺坐到地上,但他马上换成跪的姿势,仍然把军号凑到嘴唇边,吹响了奔放的热烈的冲锋号。
军号吹响,回声嘹亮!我叔叔跪在地上,他不是向敌人屈服,他是为我们伟大的祖国,为我们祖国的人民,他跪在地上挺起胸膛在吹响那杀向日本鬼子的冲锋号。
我爸爸他们干净彻底地歼灭了负隅顽抗的日本鬼子和俘获了投降缴械的日本鬼子后,走到了山上。
他们看见我叔叔尽管不动了,但他仍然保持着那种跪地挺胸吹响军号的雄姿。他们脱下军帽,沉痛哀悼这个小八路,沉痛哀悼这位八路军中的特级司号员。
一位伟人说过,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踏着他们的血迹,高举着他们的旗帜,前进!
我爸爸他们在心里对我叔叔说,馨伢子,你一路走好!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万恶的日本鬼子赶出去!让日本鬼子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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