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蛐蛐和青蛙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发出声响,蝉鸣已歇,湖面上十分平静,听不见流水哗哗的声音。
天上的月黯淡了,星辰更加明亮了。星星越来越多也更加耀眼,直到天幕被繁星填满。
眼睛被头顶的天空所震撼了。
我们静静地仰望着天空,不再交谈。用眼睛去分辨银河与星座。
天上飘飞的流云像一条奶白色的河流,我以为这就是书里所说的银河,而这璀璨的星光,只有眼见才能为实。
我们身后有一盏昏黄的灯,从厨房里发出黯淡的光。
三伏天里的夜,暑气全无了,夜风阵阵,令人心醉。因这是在山里。
这片山坳仅有零星的几户人家,这里一户,那里一户地坐落着,不动声色,已经几十年了。
房子是老式的平房,屋后用竹子搭着从山上留下来的泉水,这便是吃用的水了。
奶奶已经睡去。还剩我们几个小人儿,坐在藤椅上,望着天空,不敢言语。
十六七岁的模样,于今看来,清澈稚嫩,纯净无邪。
我们并不算熟识,各自怀着心事,却同时同地地享受着这片难得的清净和良夜。
此时就算是熟识的人,言语也显得多余了。
钟表指向了11点。
一颗流星划过,我们兴奋了。
不敢相信刚看到的刹那划过的一丁点亮光是一颗星的坠落。
为来不及许愿而惋惜。
少顷,又有一颗星坠落了,此时,我们才确信自己看见的是流星。
原来流星划过是不足一秒钟的短暂,根本来不及对着它许愿。
有人说,一颗星的坠落代表一个人的死去,一个灵魂的死灭。
在这片没有商业没有信号甚至有电才不久的山里,一个人的死去都将是寂静的。
连捎带个话传到外面都至少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
人到了古稀之年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会孤独吗?
会为一寸寸的衰老而惋惜吗?
会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恐惧吗?
你从奶奶那张衰老而慈祥的脸上只读到了平静二字,十六岁的少女还不明了生活的艰辛,更不懂衰老的含义。
因为那是一个女子最为青春得意的时候,一切都是未知的又充满希望的。
她刚刚从繁重的课业和考试中解脱了出来,以为呈现在面前的和今后的生活当是一片坦途,
却不知走过的已经是坦途,往后的可能荆棘丛生。
但年轻即无知,无知即无畏,无畏则刚强。
后来你回想起来,觉得奶奶脸上的可能不只是平静,而是与生活斗争了60年以后的和解及真正的随遇而安,或者说同门前的山水湖泊一样的清净寂寥和无欲无求。
你问起奶奶过往的日子。
她分明记得年少青葱,有爱情也有亲情,还有社戏的日子。
那过路的戏班子,搭台唱戏,唱的是什么?黄梅戏。
如何唱的?奶奶还记得词曲,便在夕阳下依依呀呀地唱了起来。那歌词只有她听得懂。
12点,流星也不再坠落了。
我们回屋和衣而睡,山里夜凉,需要盖点被子,这时候县城里的夜若无空调恐怕正热得辗转难眠。
暑气很重的时候,人走在街上都像是被放在蒸笼里的包子。
躲惯了空调房的日子,突然想起小时候没有空调的夏天是如何度过的,衾枕尽湿,却也能安然入眠。
舒适的时候不敢想象以前吃苦的日子,但穷途末路或者别无选择的时候,人又是那么地能忍受。
那个时候,失眠在我看来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也不算是件普遍的病症。
躺下不一会儿已经入了梦乡。
月光从窗户照了进来,直照到我脸上。突然就被这月光呼唤和照耀得醒了。
此时的月光十分纯净而柔和,充满了神秘的意味。如同年少梦里的月光,把田野里的水照得发亮,而我就赤脚站在稻田里,一脚一个印记,水里倒映着我的样子,一个幼小的少女。
我想起《记承天寺夜游》中说的: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又想起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小时候常常学着婉约派诗人发愁,说些什么“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其实完全不懂那个心境和意思,到了长大一些才会知道,什么叫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王小波说:“我21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21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那正是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的黄金时代,十六七岁无忧无惧的时候,什么也锤不了我。
连无聊发呆都不会掺杂任何忧愁。
夜里大概三四点的时候,我被那月光所惊醒,此时的我没有忧愁。前方是等待我的大学和未来无尽的可能,我就是那么乐观,像21岁的王二。
我翻了个身,推开门一看,月亮已经西垂,那一弯上弦月发出比它娇弱的身躯强上百倍的光芒,那光芒却一点也不刺眼,却是如水一样的柔情,流淌在山涧里。
我起了身,走到门外。看着这月光,心里感动极了。
此时此刻,这片山坳里,只有我醒着,独享了这份月的惊艳和凌晨三点钟的静谧。
在这皎洁的月光里,一无所有,一无所愁,只静静地与月对视。
身边睡着的小伙伴也不曾知晓,凌晨三点醒来,发现月不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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