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衰老负责?

作者: 晴野里 | 来源:发表于2019-06-27 21:08 被阅读0次

    昨天下班,走在回公司宿舍的路上,妈忽然打来电话,说“你爷过生,怎么不拨个电话回去?你就忘了?”

    我猛拍脑门,“五月初五是吧?哎呀!确实忙忘了,每年都记得的,偏偏今年不知怎么稀里糊涂搞忘了,我马上给他打个电话。”

    爷爷几乎每年过生,毕竟是高寿的年龄,儿女晚辈们都较重视。但我却真不清楚他究竟多少岁,这次打电话问了他,说是“77了”,我心里一紧一惊:爷爷已经77了?不是还差三年就八十了!离杖朝之年不远矣。一个人的衰老竟来得如此之快,在不知不觉间,青丝成雪,红肤变皱,牙齿一颗颗凋缺,目光一日日暗淡,随之,记忆也不再那么清晰了。

    我既伤感爷爷慢慢变老,又愧疚自己常年在外无法陪伴。自我懂事起,他的五十岁的容颜仿佛永远停留在那一刻,以至于我蓦然发现他的衰老时,惊惜回首,我们已相伴了二十多年。

    老人常说:“自己有自己的能力,不会去劳烦孩子。”这么些年,儿女想请两位老翁进城享享清福、见见世面,老人总说忙,没人喂猪牛,没人看庄稼,狗要吃饭,猫要喝水,哪里走得开!

    这虽是个道理,终究是托词。人窝在山里,活了大半辈子,累了大半辈子,谁不想走出去,看看电视里的繁华都市,看看这些年社会的改革和变化。每逢提起要接老人去广东的事,奶奶说晕车,爷爷说要留在家照顾奶奶,就都走不了。又怨叨城里车来人往,拥挤嘈杂,住不习惯。几次三番后,这事便撂下了。

    虽去不了外地,但我的祖父母算是比较幸运的老人。家里常有邻里串门,逢年过节也有儿孙问候,不时还有故友回访,不算寂寞清冷。

    住在家乡山顶的一位老人,按辈分我得叫她“琴祖祖”,普通话叫“太奶”。她是整个村子最老的人。

    我最近一次看望她,是在去年春节。她儿子媳妇赶集办年货去了。门没锁,像往年一样,我走到院子边的核桃树下,就招呼起来——“祖祖!祖祖!”

    老人的声音还很洪亮,问:“哪个?”

    “我啊!燕儿啊!”

    “哪个燕儿?”

    “还能是哪个燕儿!”

    “哦!是燕儿啊!回来啦?”

    “嗯啦!”

    几句话说完,我轻轻推开了她的门,黑暗中一股霉湿的尿骚味儿扑来,我把门圆圆地打开。琴祖祖还和从前一样,靠着床尾的杂粮柜,坐在朽木的高凳上,盯着地面,听着门外。

    那张床仍是旧社会的木架子,挂着经年不洗的黑黢黢的蚊帐,里头堆着杂乱的衣服棉被。按理说该给她换个舒适的躺处,却没人顾起这事儿。床后的空间里,墙角打了个低矮的灶,对面放着灰烬满满的火盆,旁边是尿桶,氨气味儿就从这桶子里传出。

    蓝天白云,大好晴天,我把祖祖扶到院子里坐。

    她的眼睛,前几年只是被松垮的皮肤盖住,后来,眼睑和下眼皮几乎长在一起,完全睁不开。牙齿全没了,头发雪白,虽然满脸皱纹斑点,肤色看起来还很健康。这几年没有多大变化。

    她不再跟我讲以前当童养媳的事,也不抱怨儿子女子不愿轮流照顾她。她只是问我好,问我父母的好,说我们在外面幸苦了,做好人会长命百岁的。她不似以前话多,我念高中那会儿,她大概八十多岁,能跟我唠两个钟头。现在不提起只字片语,不知是忘了,还是没力气说了。

    我离开时把琴祖祖送回了屋,跟她道别。她以为我已经走出了院子,嘱我“常过来耍”。而我仍站在门槛静静张望着她,她坐在床上,每个动作都是慢镜头,,一只手挥开蚊帐,一只手扶着床沿,稍后陷入了静默的、漫长的沉思。

    此间,我忘记了白云的流动、树枝的摇曳、蜉蝣的转逝……我和一个百岁老人共享这一霎的时光,也仿佛经历了半个世纪,可是对于琴祖祖而言,当她步入衰老,当她耳目失聪,当她失去白昼无法涉足远方,我由衷感到的不是世态炎凉、人道艰难,而是堕入深渊长栖井底的孤苦、无助,那些花儿一样的日子,风一般的轻欢,年轻时享受的幸福快乐,再也无法重来。

    我难以想象,她醒着时,睡着时,脑子清醒时,脑子混沌时,她始终一个人,从天亮到天黑,从余晖到朝霞。枯坐在紧闭的门内,守着潮湿的臭味,日日夜夜,年复一年,这生活如何过得。儿女不言,只给一口饭吃,这便是尽了责任,这是多么大的孝道?!

    我上班经过的那条街,一个看起来七十岁的老头儿,每天坐在花台上。

    他总戴着灰色鸭舌帽,头发是斑白了、秃了?也看不出,穿着藏青色的革命年代款式的上衣,麻色裤子及踝,袜子提得高高的,穿一双同样旧款的胶鞋。

    他时常翘着二郎腿,两只眼睛空洞地盯看过往的行人,一坐就是一天。有时环卫大爷走过去,双手拄着苕帚,跟他聊聊天;有时沿街摆摊的剃头师傅凑合着说两句;还有时那些同样悠闲的老人——不打牌的、不遛鸟的、不散步听收音机的,单单背着手慢步踟蹰着、蹒跚着过去,挨着鸭舌帽老人坐下,还没说话,两人就先笑,再打招呼,继而家庭琐事层层聊开……。

    聊天的人走了,他依然默默坐着,容颜苍老而神情凄寂。我不止一次的想,他的子女呢?他的家呢?他的饮食如何?是否居无定所?这样过了一年多,我便不再去猜疑了,老人已经成了一道熟悉的风景,我习惯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无数个行人也都习惯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只愿他享受内心的清欢,虽然这不过是自我安慰。

    人一老,谁不想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而身边很多老人真实的境况却令人赧然。想起奶奶以前叹息:“人活到六七十就够了?年龄大了成了子女的负担,若碰上忤逆的家伙,简直活受罪。”边说还举了几个身边好友的例子。

    我当时听到此话大吃一惊,人老了便成为了罪过吗?谁不会老呢!人都是要衰老的,从器官、皮肤、声音到朝气勃勃的精神活力,都将悄然默化地衰退。但每个人衰老后的境况却千差万别。老人在很多方面都已无能为力,可是到了半截身子插黄土时,谁又能真正给予他们一份恬淡平和的心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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