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记忆就如川流不息的河,许多当时看似会一直留存的刻痕,却总是随着时间的消逝,被冲刷涤荡,难觅踪影。
有幸留在记忆中的,往往是机缘巧合,或者因了一些特殊的原因。
1984年,我从一个小县城考到北大。那是我在燕园的第一年,那年的秋色自然而然地随着我人生中里程碑式的记忆,牢牢刻在了心里,挥之不去。
当心绪刚刚从入校最初一个月的惶惑、新鲜的感觉中平复下来后,过去文人笔下的北平的秋,已不觉间走近了身畔。
十八岁以前,虽则精力弥漫,但那时读书考学是第一要务。加之心智并未成熟到观世态、知风月的年龄,于世事之风物内涵常常缺少洞悉赏观之心情。
来到燕园,当自己猛然离开家一个人自由地独对一切时,仿佛刹那间成熟起来。眼里的景色也自然立体化地、真真切切地呈现在面前。
一,园中小山坡的秋意,并不逊于名山大川
燕园秋天的美,美在一份斑斓。
未名湖边几处起伏的山丘,坡上坡下丛生的黄栌、枫、野槭树、柿树,把不大的天地远远近近地染成了五彩斑斓:红的枫、黄的草、黑的、白的山石,相映成趣。
坡下不远处湛蓝的湖水,还有白的云、蔚蓝的天。已经把这燕园的金秋用一幅油画绘了出来。
燕园秋天的美,美还在一份明澈。
坡上有一个钟亭,钟上的回文透着古意,不经意间诉说着燕园的历史沉积。
秋日的午后,一个人靠坐在钟亭的柱旁,略带倦意地看着挂在亭子犄角边上的闲云,澹澹然、悠悠然,于睡眼朦胧中竟有些远离尘世、远离悲欢的出世之意。那一刻有些懂了“闲云野鹤”的味道。
在半坡上,有一些当季盛开的野菊,小小的、并不起眼,却顾自地在秋日暖暖的阳光下将层层叠叠的花瓣轻轻地打开,或零星、或丛丛,随意的绽放,有红、有黄、还有蓝,给这明亮的季节涂抹出鲜活的颜色。
二,西门的落日
江南的秋天是用来闻的: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但江南的秋总是过于温柔,不似北方的秋于肃杀凄凉处给人以分外的震撼。
当秋风把旧时光吹散的时候,才会觉察:总有飘落的叶、总有逝去的事、总有离去的人。
深秋处,西风起,寒意渐浓时,似应到燕园的西门看落日。燕园西门的落日,有时仿佛伴着历史的年轮。
在办公楼后的草坪上,赶上有雅兴的同学弹吉他,就会听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此时的秋虽色彩淡去,却另有孤寂的秀逸----山更远、水更清、天更蓝。
落日斜斜地倚在了不远处西门拱起的斗檐上,残阳的余晖静静地洒落在满地萧萧的黄叶上,四周的色彩也有些朦胧,天已不是那么高,西山也不是那么的远了。就连那从圆明园辗转承继来的华表,似乎也褪了旌表功业的靓丽色彩。
那一瞬间,只是心绪也似乎随了落日一点一点,往下再往下落了下去,仿佛天地间只余了寂寞的沉思。
我没有看过丛台落日。但那一刻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在心底油然而生: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三,未名湖的秋夜
刚入燕园时,走在未名湖畔,夏末秋初的未名湖,月色似乎很温柔。偶尔几声的蛙叫蝉鸣,似田畔浅歌,又似空谷幽声,把人从白日的喧闹中解脱出来,归于凉爽、宁静。
而深秋的月色,又自不同。心里油然生出:悲秋独凭栏,桂霭寒婵,曾把寂寞剪梧桐……
深秋的夜,走在湖畔,更易秋愁,直是秋思的源泉。山上湖畔的松枝、柳叶,将些许清冷的月光剪碎,轻撒在水畔和小路上。随手拈起枝桠叶上新起的秋露,丝丝秋愁滑落指间,流向眉梢、流过心田。
浅淡的秋夜里,景色朦胧,思绪也随了月色渐渐地朦胧。露水里秋虫有些凄凉地啾鸣,叫凉了秋水、叫老了时光。它们,又是在思念谁?
那一刻,是否有人守着一袭夜色阑珊,翻看这百年燕园曾经的过往?
四、小南门的落叶
1984年国庆节,十月二号早晨,我从万寿路辗转动物园赶回北大。下了332路公交车,北大小南门内外,满地落叶,一片金黄。
头天晚上,秋风起了,那晚的秋风刮得很大。
秋风往往不带一点修饰,凋敝了落叶、衰黄了碧草,没有任何眷恋------季节就是季节,代谢就是代谢,生死就是生死,悲欢就是悲欢。
三十年后,从模糊的记忆中搜寻三十年前燕园的秋。我不敢说现在想起的就是当年的模样。
我们都已是人到中年,岁已清秋。任风流倜傥、志得意满,或命运多舛,不经意间,光阴已斑白了两鬓,眉宇间也隐藏着岁月的印记、流年的风霜。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天涯西东,很多事、很多人,都随着秋风,如这落叶,匝满一地。
恰值秋季,当我砌一壶清茶,直面这满地的黄花,稀疏的枝头,能留下的只是那岁月的刀在心里刻下的痕,随了心情,或浅或深。
三十年后的这个秋天,未名湖畔的哪些人、哪些事是你这个季节的回忆?亦或许,哪些旧时光虽已逝去,但还如你手中的落叶,脉络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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