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树

早上看到路旁有人们正在给树涂白。他们各提着一只油漆桶，拿着棕刷蹲在树下，蘸一把，淋淋漓漓的往树干上抹，树下零星散落数片黄叶。在这季节界限惝恍的城市，冬季大概是从涂白开始的吧？

涂白是干什么呢？亲操井臼过的大概一定知道。乡下过去房前屋后多植果树，橘树、枇杷树、桃树等，怕种树不好来年要吃酸果子，要入冬的时候人们就给树涂白，往树干上抹一层白色的涂白剂，差不多一个小孩子那么高。现在很少见，一来因为温室效应，二来水果很方便就可以买到，顾果树的功夫不如做点别的。种的人少，对果树也满不在乎。

邻居是泥瓦匠，他是老村长的后代，小气而又势利。邻里之间一言不合，干架起来，有人骂他村长的后代混成这样也真是有办法。

他每年都给他心爱的柿子树涂白，少不更事的时候，以为他给树涂的是刷墙用的石灰。那株柿子树在后洋的田野上，长势很好，郁郁葱葱，旁边有一个尼姑庵。等到秋天的时候柿子成熟，叶子脱得干净，一整株树光剩下柿子挂在枝头，摇摇晃晃，叫人眼馋。他做工回来带他三个小孩去摘。徒手爬上去，用竹竿敲，他的三个小孩在树下拉着床单，欢声笑语，羡慕死人了。尼姑庵的一个小尼姑垫着脚尖隔着篱笆看，眼巴巴的看着，泥瓦匠看到她，叫儿子拿几个给送过去，小尼姑害羞，转头就溜进庵里去。他儿子就把柿子放在庵门口。他对儿子说以后不许再叫小尼姑，要叫阿姑。

庵里的住持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小尼姑是她赶集的时候带回来的，她父亲是村的土匪，手里有土枪，占了村后山，烧杀抢夺，村里人拿他没有办法。没办法这话是白眉村长说的，白眉村长跟土匪走的很近，说是为保一村平安跟土匪交涉，但有多近大家不清楚。后来他们闹翻了，土匪被白眉村长制服，吊着打死，村长是村里的英雄。小尼姑的母亲把尚是襁褓的她放在航英亭的门口，躲在石狮子一边看，知道住持把她带走，才一走了之。远处落日残霞，炊烟袅袅，她不知该往哪里去，最终不知下落。那是更早以前的事了。

若干年后，小尼姑长大，她有一对洁白的眉毛，那时村长已经卧病在床，他跟泥瓦匠说了一番话，泥瓦匠跑去跟住持说，现代社会女孩也要读书识字，你从香客供奉的香火钱里拿一部分供她上学读书，住持说我本有此意就不烦你们费心了。打那时起，逢年过节或是做牙，泥瓦匠都会藏点东西到庵里，给小尼姑打打牙祭。

泥瓦匠一家各个都是馋猫，柿子还没熟透就开始吃。摘下来上面插几根香枝催熟，吃完柿子核给小孩当玩具。余下的放到太阳底下晒，一边晒一边吃，晒一半的柿子最好吃，口感比新鲜的要稠密，又比晒干的有水分，简直无可方比。一直吃到来年开春，几乎年年如此。

后来泥瓦匠的大儿子出去做生意赚了钱，他们要把老宅翻新盖平房，左邻右舍一些眼红的说什么也不许，说是会挡了风水，无缘无故吵了几次架，差点没打起来，泥瓦匠放话说:“捏软柿子呢！我三个儿子，大不了豁出一个跟你们拼了，谁怕谁！”但气归气，最终还是息事宁人。泥瓦匠心一横，就把那株柿子树砍掉了，盖了一栋大房子，全村唯一的一栋大理石门、琉璃瓦顶的大房子。

我读西游记上说柿子树有七绝:一益寿，二多阴，三无鸟巢，四无虫，五霜叶可玩，六嘉实，七枝叶肥大。虽为七绝，可毕竟柿子非稀罕东西，说来也怪，我们村就他家那么一株，砍了，也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