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长期陪在我的枕边,翻多少遍了?我也说不清。
书皮被翻烂了,书口松散发黄,书中的勾画重重叠叠,红色的批注闪闪烁烁。
阅读,仿写,做读书笔记,制作读书卡片,背诵。一遍又一遍地读,却从不厌倦。
在夜深人静时读它,我会默默流泪;在孤独寂寞时读它,我会内心疼痛;在迷茫困顿时读它,我会得到一种觉知和清醒;在赏花望月时读它,我又感受到一种美好与虚空。
这本书有很强的代入感。每次捧读,我瞬间会被带入到一种情境、一种思绪、一种感受、一种思考。
细碎的,柔软的,阴暗的,发光的。
其中的细节“如同电影镜头,一幕幕在暗中浮现。仿佛它们曾在记忆中发生。”
每回阅读,都是一次进入,一次对话,一次接纳,一次融化。这是美好的相遇。
书中语言的表达真实而妥帖,理智而成熟,冷静而深刻。像柔滑流动的水,自然流畅,读起来熨贴舒服。
书中记述的内容,零散,跳跃,漫不经心。没有主题,没有标题,也没有章节,只是象征性的分为四个部分:
电影泡露,荷亭听雨,心如秋月,人杳双忘。
所以,你可以随时从任何一页开始读,而不影响你对书中内容的理解。
这本书,就是安妮宝贝的《眠空》。
一,关于爱情
“爱情”,是《眠空》一书表述最多的话题,也是她小说里书写的重要主题。
在安妮宝贝的笔下,爱是美好热烈,又短暂破碎的。她向往简单美好的爱,又看透爱的孤独易碎的本质,但对爱又心存眷恋与不舍。
在书中,安妮宝贝对“爱”有多方面的表述。
她这样定义爱:
“真正的爱,一定相联着喜悦、笃实、明朗、饱满。真正的爱不可能使对方痛苦,也不会让自己痛苦。”
“真正的爱没有机心,只是单纯而朴素、自然而亲密的喜悦,心所要的不是足够多,而是足够欢喜。”
最真的爱不是索取、占有、争夺,而是单纯的给予、自然的喜悦、内心的饱满。
她对爱提出发问:“什么是爱。爱,不能说。说出来的都有偏差,被两个人的观念撕扯,失去完整,也不再单纯。”
爱,在一个人的心里,但它不是人的声音能发出的。
“只有在爱的关系里,人才能得到敞开自我、暴露身心的机会。如同回到幽暗温暖的子宫,得到被容纳的允许。”这是爱的美好部分。
她对爱的要求非常简单。她有一个微小的爱的理想,愿能够清澈而怜悯地爱着一个人。
“清澈,怜悯。不过如此。”
她心中爱的愿景是:
“一些年之后,我想跟你去山下人迹稀少的小镇生活。
清晨爬到高山巅顶,下山去集市买蔬菜水果。烹煮打扫。生儿育女。午后读一本书。晚上在杏花树下喝酒,聊天,直到月色和露水清凉。在梦中,行至岩凤尾蕨茂盛的空空山谷。鸟声清脆,树上种子崩裂。一起在树下疲累而眠。
醒来时,我尚年少,你未老。”
感动于这样简单而美好的爱。每读至此,我都会泪水满盈。
爱的愿景与真实情感之间的巨大落差,让人心如死灰。可安妮宝贝用优美想象的文字,为广大的读者铸造了一座纯爱的花园。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哪怕那样的场景出现在遥远的梦里,也能让人心醉笑醒一回。
王子与灰姑娘般的美好的爱,永远存在于幻梦中。现实的爱,大多是一种撕扯、伤害、痛苦、破碎。
感情的结果,最终是一种理性,我们比自己想象的更为无情和客观。
所以,爱又是一种虚无和幻灭。
正如安妮宝贝说的,情爱是最深沉的幻觉,“是一些缤纷的肥皂泡。”感情总是被高估和低估,“它们比渴望本身还要脆弱。”
她说:“爱之入骨,最终不过是一种妄想……即便相遇、相知、热爱、痴恋,人与人会最终彼此分隔。”
她用真实冷静的笔触,揭开温情脉脉的面纱,直指爱情的冷酷与虚无。
她说:“一些人爱你,但他们所爱的,也许是由你而生发出来的幻象。他们所爱的仍是自己的心。你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载体。是他们隔岸相望的烟火。”
同时,每个人的爱也都是自私的、利己的、狭隘的:“有时,我们爱人,是取悦自己渴望被爱的欲求;对他人的提供,是试图填补内在匮乏的需求。”
说到底,爱是自我满足和得到的欲望,不是给予他人,而是取悦自己。
“一厢情愿的幻想燃烧着虚妄的火焰,现实本身却铺满跌碎的真相。”
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些都是诗歌中的爱的愿景罢了。
许多感情,得不到时,已失去;得到时,又渐渐的疏离。
爱是一种虚妄与幻灭,正像年华的流逝、草木的凋零、流水的远去,一去不返。
安妮宝贝说:“感情虚无,世事无常,谁又能是拯救。除了相信自己,爱自己,充盈自己,完整自己,没有任何其他途径可以实现人对感情模式的纠正。”
爱是曾经天荒地老的铮铮誓言,却是俗世一地鸡毛的琐碎和埋怨。到最后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你只能孤独的爱自己。
正像顾城说的,“说到底,爱是自己和自己幻影的事,不是同对方。”
爱到最后,没有爱的对象,天苍苍,野茫茫,只余寂寞与荒凉。
二,关于生活
“命运一再给予安排和设定,人却无法预知自己的生活中会发生什么。我习惯在生活中随波逐流,把身心交付给流淌中的河流。现实按照秩序逐样发生应该发生的一切。不容想象,不容拒绝。对此我未曾有过畏怖和退却。”
安妮宝贝一直是个勇敢的行进者、追寻者、思索者,她叛逆、自我、独立、执着,行走在自己的生活道路上,从未有过畏惧和退却。
她尽量真实自在的去生活。远走天涯,读书,写作,疏于与人交往,热爱自己的生活方式。
不违背,不辜负,无需他人旁观,也不要他人同情,她“始终忠于自我”。
她认识到人世的无常、虚妄,“时时抚平心绪,保持警惕、平静、坚强、有方向的生活下去,并且静观这个世间所有破落的碎片擦身而过。”
面对人生的艰难、失望和困惑,她“不是要求现实如自己所愿,而是在现实中找到一个立足的位置”,不断地挣扎、突破和提升自我。
她说:“停止责备、要求。融入到各种性质的状态之中,对一切有当下的投入但不粘滞与留恋。人的生命应随着前行渐入佳境,更从容,更明白。正视自己的生活。”
她认为,生命不是用来展示外界和他人,不必在乎他人的评判,也不必追随他人。
“人所存在的根本意义,是用来完尽自己的任务。它是一个人的事情。”因此,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要为此付出代价,全身心的去投入和完成。
她生活目的非常明确:“人需要面对生活,但不能被衣食住行、金钱往来这样的物质存在垄断思维方式,不能一直作为最重要的价值。”
人一旦被庸俗的目的所左右,灵魂将迷失方向,找不到自身的道路。
活着,只能寻找自己的道路,别无他法。
“自助,自我完善,自我教育,是一种任务。生命的明暗对半要坦然承担,尽量消解疑惑。”
不能以外界来解决内心,只能以内心来解决内心。
生命的本质,最终只能回到自我,回到本心;而生活的最终目的,是一种回归,回归自我,回归单纯与快乐。
修行不止,施与不止,这是修行者生命的完成形式。
三,关于孤独
深夜读安妮宝贝,像被推入浩瀚深邃的大海里,无法呼吸。但那些孤独清醒的文字,又像海中美丽的珊瑚,深深的吸引了我。
她说:“如果没有痴迷过黑暗,被他反复撞击到片片碎裂,就不可能放下执着。”刚硬而深沉的黑暗,使你成为俯首探望过深渊的人。
她不只赞扬爱与美,也撕开黑暗的缺口,置入自己的灵魂,显露出孤独、阴暗、冷俊的一面。
悲观主义哲学大师叔本华说:要么庸俗,要么孤独。世间千千万万人,哪个不是一座孤岛?
烟水苍茫,雁过寒潭,月落海中。除了孤独,什么也没有留下。
人大多数时候面对的只能是自己,人与人之间渗透而相融的理解和懂得,难以寻觅。
每个人来到世间,虽有父母爱人的陪伴,但心灵深处都是单来独往的孤客。我们都逃不脱来世间做客的宿命。
正像安妮宝贝说的,“我是一个没有“家”的概念的人。其他任何形式的归属概念对我而言,也没有意义。在我的心中,这个世间终是与我没有太过密切和深远的联系。仿佛一早便知,自己只是偶然来做客。”
孤独感是安妮宝贝小说散文中始终流露的情感。
“无论在哪里,在何时,时时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寂寞的人。没有旁人,仿佛始终是一个人。”这种强烈的孤独感,也渗入我的血液和心灵中。
无法渴求被理解,他人的理解与自己遥遥无关。人最终得到的不是他人的理解,而是与自己握手言和。
人生最大的主宰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你可以把自己沦落为奴,也可以把自己捧为圣王。
安妮宝贝说:“人与人,只能存在于自己的境况,走自己的道路。寻求各自的自我解决。即便在爱恋中,我们也是如此形单影只。”
她总是冷静清醒的看透生命的本质——孤独无依。
用来对抗孤独的是强大吗?可强大又怎样呢?
她说:“任何心灵的改造,到最后依旧是回复自身的强大。这仍是孤独。”
无论是庸俗、平凡,还是执着、强大,孤独如一个醒目的标签,贴在每个人的身上,不能更改。
她质问幸福,认为幸福是不存在的。“有时,它看起来如同一句空洞而装饰的宣言,透露出不信任,不安全。也许我们所期待和恐惧的,不过是内心缺失的倒影。”
如此睿智的洞见,让人不再相信幸福所投射的魔幻虚假的光影。
幸福,它只存在人们的幻想和自我陶醉中。
安妮宝贝认为,孤独是最常谈论的话题,无法用语言文字表达精确的话题。“它是血液中深深镶嵌的一枚黑暗核心。如何与它共存。除了承认它,接受它,别无它法。”
经历过深渊般孤独的人,知道他自己承受了什么。
四,关于写作
作为一个每天与文字相伴的作家,安妮宝贝在《眠空》一书中,谈到了很多关于“写作”的内容。
为什么要写作?
人事欢歌急锣,需要找一处安顿身心。“如果不写作,心无法在这个世间找到一个停栖之处。”
写作不只是心灵的休憩,也是清净的欢喜,是自由的表达。
在安妮宝贝看来,记录是一件美好的事,让人保持清醒。她说:“把文字写完,这是当下在做的事情。”
她热爱写作,持续的写,从日到夜,从夜到明。
失眠时,她从“清晨六点入睡,下午一点起床,写作到六点。晚上八点继续写作。凌晨一两点开始阅读。”
她坐在电脑前,写字和工作,保持八小时。她专注地写,认真地写,从不放松。
她说:“长久不写字,脑袋会生涩。长期写,也未必精彩。日写五千,这是个基本目标。”
写作有难度,但她依然保持信心。
漫长文字路,周转很长时间,仿佛能够以此过完一生。她说:“如果可以在一件专注而敬重的事情上用力使用生命,这未尝不是上天赐予的一种恩惠。”
她太看重写作,把它当做上天赐予的恩惠。
她认真的写作,从不敷衍。
她把文字比拟为刺绣,一字一行,在内心慢慢琢磨、改变、调整,力求写出的每一句都完美无缺。
她说:“写一本书,如同画一枝牡丹,塑造一只瓷器,织一批锦。”
写作同样是一个体力活,需要毅力、态度、审美和执着,任何浮皮潦草的应付式的写作,只能是沙中之塔,水中泡影,很快会消失殆尽。
在安妮宝贝看来,写作需要付出代价,它是执著而又强硬的过程,“如同一把铁锤,把一枚钉子一点一点敲入岩石。”
拿起笔在稿纸上写下文字不是写作,持续地克服思维的障碍,战胜心灵的困境,坚硬的进入文字的内核,才是真正懂得写作的要义。
她说:“比起试图以文字解决社会问题的写作,我更爱慕为美和灵魂的困惑而写下的文字。它们如同隔夜清霜。”
不停的发问和思考,寻觅真与善、爱与美,并把它们写出来,这需要胆识和勇气,也是一个作家应承担的责任和完成的任务。
“只关注外界变动或空洞概念的写作,不过是沙丘上描摹的花哨图案,浮浅点缀很快会被时间抹去。面对真实的写作只有深沉的疑问永存。”
她一直是一个真诚的写作者、思考者,大胆的质疑者、探索者。
写作需要付出代价,需要作者不断的攀爬山峰,它使人获得某种生命存在感,利于自我构建,看到行进的过程。
写作让人感觉到某种新生,“我们的确有可能时时刻刻成为一个新的自己,具备无限的生机和活泼。”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