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成亲了,对象是青梅竹马的她,就定在下个月。
他俩确实很般配。他家祖上三代为官,他青年才俊就考上功名;她家也是三朝官宦,只可惜生为女子,不可入仕,却也琴棋书画秀外慧中。我只是他家府上一个武师的女儿,只因他父亲酷爱习武,我和爹才有一个安身之所。我见他父亲从小教育他,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体魄乃万事之本,否则何以报效朝廷。于是岁岁年年的早读苦练成就了他的文武双全,就连朝中重臣也听闻其名,觉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日后必有重用。真是一代风流俊杰啊,自到了年岁,不知有多少媒人上门提亲,不乏高官位爵之女,然他只心心念念于她。她从小便常常来寻他玩,因他课业繁重,多数是不巧的,或在读书,或在练武,她总耐心等他结束,之后一起吟诗作画下棋弄琴,不知羡煞多少人。爹不止一次对我说,你若有这样一个归宿,就算爹现在死也放心了。我却总回他,我志不在此,唯闯荡江湖而。爹总笑而不语,想我只是小儿戏言罢了。
如今他们终要成亲,我的心开始隐隐作痛。
近日府上的下人们忙进忙出,如过年般热闹。也是,毕竟唯此一次的人生大事啊。有时晚上天好,我便独自舞剑,想发泄掉心中不知何来的怨气。他看见过一次。
“小樱,这样用功?”
我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有力的声音,是他啊。“是。”
“你仍这样少语。”
我收起剑转过身,望向他,那晚皓月悬空,他的棱角分明,月光下十分俊美。
“忽然想起我们儿时也经常练剑到这个时候啊。”
我不想打开回忆,因为没有用了,只会徒增悲伤。“的确。”
“唉,小樱你……”
“公子!老爷叫你。” 我被解救了。
“好,我马上过去。小樱,我先去父亲那一趟了。”
“好。”他匆匆走了,我仍站在原地,抬眼看了看月亮,“你真美啊。”
第二日,我来红了。午后爹叫我去帮忙,我称身体有恙,不便走动。他笑笑出去了。我感觉血流落的同时,体内某种东西也在破碎下坠。我将头深埋入双臂之间,我不是志在远方吗,现在怎会如此难堪。我摸着腹部,为何要承受这种痛苦,我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我要离开!不走的话,恐怕……我闭着双眼,想到了昨晚的月光。
当晚,我向爹提了出来,爹有些惊讶:“你不等公子完婚再走?”
完婚吗?我脑中闪过他俩拜堂的场景,心咚了一下。“不必,且大伯那不是很缺人吗?儿子病了,镖局的生意会受很大影响。”
“可喜事也没两天了,迟些不碍事的。”
喜事啊,我仿佛看到他俩洞房的情景,腹部抽痛了一下。我把脸转向墙:“我只是不想……”后面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说。
爹沉默了一会,我听见他拿出了烟杆,随即叹了口气:“也罢,也罢,只要你无憾吧。”
我转过头,爹对着小烛点上了火。“你打算几时走?”
“后日。”我对上了爹的双眼。
爹吸了一口,若有所思地慢慢吐出烟气。“后日啊,嗯……”烟穿过小烛向我飘来。“今晚我给你写封信带上,到伯父那可不许……”
后面的话我没再听下去。爹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没有再说挽留的话。我低头攥着衣褶,明明得到了解脱,却没感到痛楚有丝毫的减清,而是仿佛从心口开始渗入到全身。我这样做是对的吧?
“小樱,你在听我说吗?”我慌忙抬起头,爹盯着我:“明天你要不要和老爷夫人公子道个别?受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恩惠。”
公子啊,我咬着唇:“那是自然。”
“你这孩子,唉。”
爹的叹息带着烛火左右晃动,我明天该说什么呢?
临行的日子到了。一早我便起身。爹从外屋端来了一大盆热水。“用这个吧。”放到桌上后,又拿起梳子。“来,坐这。像这样给你梳头还是小时候吧。”我默默不语。“转眼都长这样大了。”待他帮我盘好头发,我起身抱住了他,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人家即将大婚,自家女儿却要远行。我感到爹在流泪。痛楚依旧在蔓延。
走到府后偏门,见他早已在那等候,他依旧笑着,即使我将错过他的婚典,我低下头。
“公子,你怎么在这……”
“为何走得这样急?”
“昨日已和公子说过,伯父他……”
“这么不想参加我的婚典?”他追问道。
“不是。”我咬了咬唇。
“那为何……”
“堂兄病重,镖局……”
他不再问了,微簇眉头,叹息摇头,苦笑道:“小樱你啊……”说着他把一包东西塞到我手中,“既如此,这点心意收下吧,一路上可多加小心才是。”
我看出他笑中的酸楚,不禁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公子你也保重。”
“你下手还是这样重。”
我轻笑一声便转身踏出门去。
“小樱,不和小绪告个别吗?”
我停下脚步,忽然想起前几日的月光。“行程紧迫,还是不了。”我转头笑着说:“烦请公子代劳说声再会。”
不觉已是中午。从河边过去,有一片野梨园,春意融融,梨花都开了,随着清风漫天飘飞,我便在此小歇。记得那年我们三个也来这玩过,回去之后被批了半天,那是几岁的事来着。渐渐,我有了些倦意。
“在这睡觉可不好啊,女侠。”
我猛得一惊,立马抬眼。怎会竟是她!“为何……”
“这话该我问你吧?”她蹲下来盯着我,睫毛闪动,“为什么不辞而别?我这样可怕?”
我撇过脸,不想迎上她的双眸。“没有。”
“你伯父那这样急迫?”
“是。”
我感到她站了起来。“小樱说话总是简洁明了,不留一点情面。”
我转过头,见她背对着我。“小绪你是怎么来的?”
“还能怎么来,昨日听公子说你今日要远行,想着送送你,到那却早就走了,我只得骑马追你,但你骑的什么宝马我追都追不上,到了河边船家说你早就渡了河。”我看见她手肘处的衣服上有几缕马鬃。“我上了船,心里默念佛祖保佑让你慢些,终叫我追上了你啊。”我看见她鞋处有好些污泥。
“这样急啊。”
“不急你都要跑远了!”她突然转身,眼里禽着些泪。
我想象着她一路过来的奔波,那自成亲消息传来时便一直持续着的痛楚忽然化作一汪甘泉涌向丹田,心仿佛在下坠。又一阵微风拂过,带起了点点梨花瓣,我一下抓住她的手,她惊讶得顿时红了脸,小唇微启,我闭上眼吻了上去。一种甘甜的味道在全身荡开。原来这才是解脱啊。
我离开她的唇默默地望着她,她禽着的泪终于落了下来,表情更加可人。“这就是原因。”
她没有说话,只是堵上了我的唇。梨花漫天,我脑中空白。
十年后清明。
我和她正往扫墓的路上。
“近日下雨太多了,飘飘落落好不恼人。”
“清明本该如此,小樱太会抱怨了吧。”她嗔怪了我一下。
我忙转移话题。“说来这是公子离世的第五个年头了吧。”
“韶华易逝啊,小妹都九岁了呢。”
“谁能想到公子会被皇上看上,最后落得一个蛊惑圣心被刺死的下场。”
“小樱你不也看上我了?”她斜眼瞄了我一下。
我赔笑道:“是是,世事难料啊。”脑中闪过老爷曾经的教导身为报效之本。
“你啊,还笑,快快扫了墓,小妹还在家中等我们呢。”
事毕,归途中我们又聊起了当年的事。
“你当我那时真是来寻他的吗?只因我家都是兄长,也没有玩得来的女伴,故常常去寻你玩,你教我习武带我爬假山,都是在家没有的新鲜事。”
“是这样吗?”
“你不想想为何我来时公子总是不巧在用功?”
我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了。“确实……”
“还记得儿时有年夏天,那晚月亮特别美,我父亲见我和你们玩得太尽兴,发了童心,许我住在公子府上一晚,那晚公子说明日还要苦读早早睡了,你拉着我在府里的梨树下赏月,还不知从哪偷来一小罐酒,说要仿英雄豪杰对月当歌,我笑你,你还急了,强吻了我。”
我一惊,望着她,有强吻这回事吗?“我只记得那天月亮很美,你也很美……”
她掩嘴一笑:“你当然不记得了,喝了酒的人就像得了失心疯嘛。”
我脸一阵一阵地发烫:“你为什么要嫁给公子?”
“到了年纪自然是要嫁人的,公子文武双全英俊潇洒,当然是首选。后来你竟又干出那样的事,搅得我心神不宁。”她懊恼地看着我。
“对不起。”
“噗,还道歉呐。不久我诞下小妹,公子的父母看是个女孩,待我也不如从前,当巧公子正得皇恩根本无暇顾我,我便回娘家求父母兄长能让公子家休了我。”
“幸好你早日抽身了。”
“还不是因为你干的那些事。”
我的心中再无痛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