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华山的景色不错,他总说要带我来看看,如今我一袭红衣独自踏上山巅,听过的谎话,我不信了。
九华山根本不美,可是我看见有娇俏可爱的女子幸福地依偎在男子身旁,“相公,快看,夕阳真美。”
我也跟着抬眼,金色的余晖,太阳的温暖……魔界太冷,没有这般温度,可是我还是觉得我的罗刹殿是世间美景皆不能及的。
我朝那对夕阳下的爱侣笑了笑,开口说道:“你们真幸福。”
女子腼腆地笑言:“是啊,他很爱我,姑娘这般美丽,一定也很幸福吧?”
我笑着朝她点头,弹指将三千杀没入了她的眉心,女子脸上的笑意还未收回,就死了。
我满意地擦了擦手指,真可惜,我不喜欢别人幸福地刺眼的样子。
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颤抖地抱起倒在地上的女子:“你杀了她?”
我点点头,男子应该很痛苦吧,上一秒,还是神仙眷侣,这一秒,阴阳相隔,我浅笑着欣赏他的目眦欲裂。
男子朝我撞过来,赤手空拳,带着鱼死网破的架势,我轻巧地躲开:“你打不过我。”
“为什么?!我们哪里招惹了你?!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为什么……”
因为……我看不得别人幸福的样子啊,因为,我不幸福。
一个人类男子,若是能伤到我堂堂魔君,那我宁安也不用在三界六道混了。
我没有反击,可是男子还是伤不到我,他停了下来,凄绝地轻唤了一声,“安安……”
我一怔,安安?她也叫安安?
男子眼里万念俱灰,伸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地上的女子,恨恨地朝我看了一眼:“恶魔,是不配得到幸福的,你不配!”
我脑子里回荡着那一句温柔的安安,记忆力是谁也这样唤过我?没由来地,我摸了摸左耳上的坠子,有些凉,带着人类的体温一般,让我心口处一疼。
我亲眼看到男子抱起那女子,双双跃入了山崖,场面很凄美。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我张口吟了句诗,转头,看见了两个人,一白衣胜雪,一红衣热烈,看上去天作地合。我低头,觉得自己红衣不如那女子的美,不然,为何他的眼里没有我?
“阿宁,别再闹了……”云河轻轻朝我说,语气几千年一如既往。
我朝他笑,没有再看旁边的女子,“师父!别来无恙啊。”
云河伸了伸手,我等着一巴掌落下,等着听他骂我孽徒。
嗯?没有?我睁开眼,旁边红衣女子拦住了他,“莫气,阿宁她还不懂事。”
我对她半分不好奇,因为,我算是最了解她的,或者说,我本来就是她,一样的面孔,一样的红衣,唯一不同的……我摸了摸心口,那里,是空的。
“呵呵,上任魔界女君宁安,拜见云河上神,白岚上神……”
可笑吗?我跟她终究是不同的,她是高高在上的上神我……如今连魔界都没有了。
[二]
我一直觉得云河不像魔,白衣飘飘的样子,更像是九重天上的神仙。
云河总笑我傻,说他若是神仙,怎会待在魔界教我这个小魔头。魔界里一定是魔吗?我是魔界女君,可我是个人类啊,那师父为什么不能是神仙呢?
一千年前,师父把我从人间带到魔界,用了一千年的时间教我如何成为一个魔君,令人咋舌的速度,可师父说我笨,我觉得师父在这件事上有些迫不及待。
我喜欢往人间跑,喜欢老李头做的冰糖葫芦和糖人,也偶尔去看看把我养大的父母。后来便不去了,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也许我真的不是个人类,就如同师父说的,我是天生的魔。
玩腻了人间,又开始往天上跑了,那时候天界和魔界还是很友好的,他们神仙也都认识我这个魔界女君。师父纵着我,上天入地搅和了个遍,宠徒弟的名声三界皆知。
可是天上人间,谁都不及云河好看,谁都不及云河待我好。可我就是个贪心鬼,都不知道装了多少次病,只为他的关心,他知道我的伎俩,却都是笑着,喂我喝药,我真真切切地看见他的紧张。
“师父,我不想喝药……”
云河笑我:“你自己要装病,怎么能不喝药演的逼真点儿?”
“师父你都知道我装病了,怎么还让我喝药,是药三分毒……”我气势弱的不得了。
云河替我掖了掖被角,“听话,你心脏脆弱,得细细养着,这是为师新换的方子,加了糖,不苦。”
云河不知道哄了我几回,才让我把药喝了,都一千年了,我跟个药罐子似的,一直喝不同的药。我心脏不好,云河可是操碎了心,只是张张嘴,他却要研究方子,采药,煎药,亲力亲为,不假他人手。
“师父真好,阿宁永远心脏痛也乐意。”
云河板起了脸:“别瞎说,你的心脏会好的。”
“哦……”
云河待在我这里的时间不多,自从我做了魔君之后,他就很少来罗刹殿。我每次去他住的一蓝院找他,都会看见他对着一株兰草静默无言。
“师父,这草有什么好看的,你看看阿宁吧。”
云河不为所动,我又故技重施,“师父,我心口疼。”
云河立即看向我,满是紧张,我得意洋洋,“师父,我骗你的。”
云河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让为师清静些,你若觉得无聊,就去九重天找阿紫玩,让临锦跟着你。”
临锦是整个魔域除了师父外长得最好看的,所以我把他虏来做了我的侍卫,云河没说什么,连临锦自己也没说什么,尽心尽力地去做我交代的每一件事。本来打算虏来几天而已,结果几百年了,我还是没舍得把他还回去。等到临近锦自己提时,我再放他走吧。
我想了一会,觉得带临锦去九重天一趟也好,上次跟阿紫约好了要去的。
“嗯,那师父您继续,我出去了?”
云河挥挥手:“去吧去吧,别太胡闹。”
[三]
阿紫见我来是很开心的,见到我身后的临锦更开心。
“临锦,安安,快来尝我新做的果酒!”
阿紫的果酒做得极好,让我蹭了不少。
“安安,你知道吗?听说云河上神要回来了!”
我拿杯子的手一顿,云河上神?想起一蓝院的他,摇了摇头,他说他不是上神,应该是重了名字。
可是心里隐隐有些异样,装作不在意地开口:“我怎未听过天宫有这人?”
阿紫八卦地很:“听说啊,这云河上神是天宫第一倜傥之人,又神法无边,天君都极为尊敬他……”
盛赞的词从阿紫嘴里不要钱地吐出来,我打断她:“他是历劫回来了?”
“上神哪里用得着历劫,他呀……”
阿紫压低了声音,“上神是为了白岚上神。”
总觉得今天这酒后劲有些大,我迷迷糊糊地听着,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的我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早知阿紫说的是大事,我必滴酒不沾,也好知道这般因果轮回,哪里会情深刻骨,又输得惨不忍睹?
宿醉醒来,是在我的罗刹殿,昨天似乎是在听阿紫讲那云河的八卦,然后呢?我揉揉额角,不记得了。
临锦端了碗醒酒汤:“魔君,喝了会好些。”
我慢悠悠地喝了,砸了咂嘴:“好甜吖……”
临锦笑了笑,回答:“加了蜜糖。”
临锦极少笑,今日眉眼上挑,眸中皆是笑意,原来,我的临锦也是这般俊,我暗自想着,怪不得阿紫总爱多看他两眼。
“昨天阿紫说了什么?”我记得一个名字,云河。
临锦眸子里闪过一丝什么,我没看清。
“……没什么,你睡着了,她便不说了……”
我不信,临锦说谎的技术太拙劣,“临锦!连你也骗我!”
临锦还是没有松口,只是单膝跪下了:“属下知罪……”
“你!”连临锦也骗我,我忽然有些慌,想罚他,却不忍心,他是临锦啊,是陪了我很久很久的临锦。
后来我才知道临锦为何冒着我的怒火隐瞒我,那时候,临锦已经死了。
我愤愤地砸了一个枕头,下床去找云河,临锦拉住我,我扬手就想打,又忍住,这脾气……
“干什么?!”我气势汹汹,“我要去一蓝院。”
临锦晃了晃手里的鞋子,“魔君,穿上鞋子再去。”
语罢,我习以为常地看着他跪下声音为我穿鞋,心里忽然想着,临锦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和云河不一样的好。
我晃了晃穿好鞋子的脚,跑去了一蓝院。
“师父,师父……云河?”
然而云河不再,千年来他都在,今日为什么不在,我心里有些慌,转了一圈,才终于明白,他走了,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他……不要我了?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就这么走了?
“临锦,临锦!”我大喊。
临锦步履匆匆地过来,“魔君,怎么了?”
“云河呢?他人呢?!”
临锦不说话。
[四]
我何尝不知道喜欢自己的师父大逆不道,可我就是没用,管不住自己的心,留不住喜欢的人,连大逆不道的一句喜欢都未曾说出来,他就不要我了。
云河走后,我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古怪,整天烂醉如泥,魔界事务都扔给了临锦。
魔界的人被我非打即骂,我看着他们敢怒不敢言,把魔界变成了炼狱一般。
云河,你不是说魔界是你的心血吗?不是说最希望看到三界安宁吗?这样,你回不回来?
“安安……”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临锦找到了在假山洞里喝酒的我,我眯着眼睛,认错了人:“师父?”
面前人眼里好像闪过一丝哀伤,我恍了恍,他将我扶起来,似乎是说了一句:“他有什么好的?”
对啊,他有什么好的,他不过是从人间把我捡了回来,对我不6不淡地养着,我就偏偏将这份好刻到骨子里了。
云河,你曾经对我好,那为什么不能一直好下去,如今我的云河走了,天上的云河神君要娶妻了………我还能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他有什么好的?本君是瞎了眼,盲了心……”
临锦蹲下来,轻轻拦住我的肩头,“不难过了,我陪着你呢。”
我有些茫然的抬头,烈酒的麻醉让我有些迟疑:“你……喜欢我?”
“不是,”他答。
果然,没有人会喜欢我。被人哄着玩了一千年,终于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的孤寂,这一次,却没人会神祇一般降临我的世界,我连掩耳盗铃的快乐,都没有了。
“你是我的命,魔君。”
我猛地抬头,不是,你是我的命……
心脏忽然又疼了,疼的厉害,我攥紧了衣袖,汗水恣意地淌着,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魔君,魔君!安安……”
好像是临锦在唤我,安安……他胆子可真不小。
“疼……”是真的好疼,我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心脏有种剥离的感觉。
……
我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发现自己躺着,床边临锦微合双眸在打盹儿。
想起昏倒前的一幕,忍不住就伸手想要触碰他的侧脸,结果,手却被抓了个正着。
“魔君?你好些了么?”
他面色苍白,却不是因为缺乏休息,我手腕顺势一翻,搭上了他的脉搏,灵力消失殆尽,眼前的临锦,几乎是个空壳子!
“你做了什么?!”心里明明有答案,却怂包地否决了,临锦他怎么会……
临锦苍白地朝我笑,“多谢魔君挂碍。”
我撑起身子,临锦想伸手来扶,我的双手却环上了他的脖子,然后明显地感觉他的身子一僵。
“临锦,你别后悔!”
说罢,红唇便贴上了他的,他的身子似乎更僵硬了,我轻笑,临锦,是你要爱我的,爱上了,便不准反悔了,我能给的,也只有这样。
“怎么?怕了?”不用看,我也知道此时自己红唇娇艳。
临锦将我揽进了怀里,嗓子有些哑:“安安,我慕你已久……”
他的怀抱几乎让我唏嘘,原来我用尽一生,回头时,还可以有这样温暖的怀抱。
[五]
很久没有来过天庭了,云河上神与白岚上神的大婚总也是要露个脸的。
我扯着临锦的衣袖,看着满目的十里红妆,羡慕地不得了。
我听见众仙人笑我没心没肺,还这般大大咧咧地参加云河的婚礼,我看了看朝着众人怒目而视的临锦,笑嘻嘻地亲了他一口。
我最喜欢人间的暖阳,云河带笑的脸以及临锦红红的耳尖。可惜,前二者我没有。
我从来没有见过云河穿红衣,之前好像问过他,他说红色,是婚服的颜色,不可乱穿,也让我不许穿。我乖乖答应,尽管我生来偏爱红色。
“阿宁。”云河语气仿佛从前,只是我看出他眼里的淡漠,我撇撇嘴,有些委屈,他怎么还能稀松平常地叫我阿宁,明明……他不要我了。
可我还是没出息地点点头,“恭喜云河上神得偿所愿啊。”
云河想伸手揉揉我的脑袋,我歪头躲了躲,他的手落空,又兀自放下来:“阿宁,不认师父了?”
我哼了一声,我又没把你当师父,我还以为你会为我穿上红色呢,毕竟你对我这么好。
我勉强地笑了笑:“别误了吉时。”
说罢拉着临锦让开了道路,我在人群中看到了阿紫,只是阿紫的目光有些奇怪,好像一直看着我和临锦相挽的胳膊。
“阿紫,你有没有带果酒,我不想喝这喜酒,味道太冲。”
阿紫静默了一会儿才笑了笑:“带了带了,新酿的迷梦。”
名字好奇怪,不过还是很好喝,不知不觉就喝了许多,入目的景象模糊起来,红灿灿地刺疼了人眼。
临锦推了推我:“安安,安安。”
我窝在他怀里,嘟囔了一句,“我都这么难过了,还不让我睡觉……”
感觉到他把我抱的紧了些,我才满意地蹭了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皆是光怪陆离,红色的背景如血一般,白衣圣洁的人指责我是祸害,阿紫笑着递给我一杯黑色的酒,浑身是血的人紧紧抱着我,也叫我安安……
脑子里似乎混乱得很,我想醒过来,想逃开这个噩梦,天空却好像下起了雨,红色的。我喜欢红色,却很讨厌这雨,临锦怎么没有为我撑伞?
师父呢?哦,不对,他不是我师父了,我的喜怒哀乐似乎再与他无关,我看到他亲吻着他的新娘,和我一样的脸,却是白岚。
魔界的子民都成了面目可憎的怪物,为祸人间又被神仙打压地毫无还手之力。
云河,那是你一手扶持的魔界啊,他们不坏的,他们只是失了心智,你为什么把他们都杀了?
“不,不要……”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这只是我的梦,我只要醒来就好了,醒来!
然而我最后听见的是临锦温柔的一句:“你们打扰到安安睡觉了。”
[六]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醒来,花了更长的时间才明白,那不是梦。
《天神纪》载明,神历六万四千五百一十年,云河与白岚大喜,孽魔宁安释放邪物月俞,魔界众民惑心智,为祸,云河率众仙悉数斩杀,立大功。罪魁祸首宁安由其剜心,魂魄不散,长流于三界。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邪物放了出来,我记得我只是因为喝了酒睡着了,那酒,是阿紫给我的,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摄魂,是上等的毒。临锦挡在我面前声嘶力竭地为我辩解,可是他们不信,他们都在指责我,他们要我的命,所以,梦里那场雨了是临锦四分五裂洒下的血啊。他是为了我,为我而死……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胸口,我的心,原是被云河亲手挖去的。不,那根本不是我的心,云河对我说,那是白岚的心,我只是个器皿。
所以,他对我的好,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他精心将养呵宠的不是我,是一颗心。我听说那心本来就是白岚上神的,万年前白岚上神封印邪物月俞,受到重创,云河上神四处收集她散去的魂魄,将她破损的心放在我的身体里。神之血脉,可不就是最好的器皿?
三界没有人反对,因为白岚上神是英雄,而我只是一个人类,他们心知肚明地看着云河毁了我一生!他们的正义,为何要我承受后果?为何要让我失去临锦……
我想念他,可是我无法死亡,无法轮回,这到底是神脉的福荫,还是痛苦?
……
回忆收拢,我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无所谓地笑了:“你们杀了我吧,我很想他。”
云河声音低低的:“阿宁,跟师父回去好吗?”
我摇摇头,“你们都觉得我在胡闹是吗?所以师父是要来清理门户那?那么当初,我在魔界胡闹得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不回来?”
云河没有说话,我凄绝地朝他继续道:“承认吧,你根本没有在乎过魔界,没有在乎过我,普度众生的神仙啊,多么可笑!”
魔就是魔,神仙眼里卑贱的存在,所有的神仙都一样,骨子里的自私自负,让我觉得冷的彻骨。
我缓缓伸手,取下了他腰间的酒壶:“这摄魂是阿紫带给我的吧,替我道谢。”
我仰头喝下一整壶摄魂,虽是毒,却也有妙处,从此以后,我的梦里,便只有临锦,世间纷扰,皆不能打破美好。如此,总是虚幻又何妨?
我朝云河笑了笑:“师父,徒儿困了。”
我不知道云河会不会为我的沉睡牵动一丝丝情绪,我只看到,梦里晨光熹微,而我的少年啊,踏着光朝我微笑:“安安。”
“临锦……”我笑了,笑得满眼泪花,一万年啊,我终于见到他了,终于可以日夜与他相伴了……
《天神纪》又载,神历七万四千五百一十年,魔界余孽宁安作祟人间万年。饮摄魂,眠于九华山。
文/红颜小书生 文章来源公众号 故事篓 ,已授权,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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