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上,还在睡梦中的我被楼下吵吵闹闹的议论声吵醒。
“这下好了,减轻负担了。”
“就是,也算找到接盘的了。”
......
吵吵嚷嚷,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很多人,很多不同的声音,有笑声,有惋惜,有同情......
我起身向窗外望去,雾蒙蒙一片,能见度不到百米。口里呼出的气息成了烟雾,吹在玻璃窗上即刻形成了薄霜。对面邻居家的院子里,柴火堆燃烧得正旺。火堆周围坐满了穿的裹裹的、伸手烤火的同村村民。谈笑声就来自于火堆旁。
我向来不爱这种场合。但是,今天,我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洗漱好,拿上面包和一盒牛奶加入了烤火的圈子。因为我对他们的话题感兴趣。
谁减轻了谁的负担?谁找到了接盘的?我很好奇。一番倾听,终于了解到一些情况。
村里七十多岁的裴大妈,昨晚出车祸了。
隆冬晚上六点半,周围就完全被黑夜覆盖。漆黑的夜,漆黑的马路。晚上八点,裴大妈和 她的女儿一起往河对面的邻村走。
邻村是裴大妈妹妹的家。需要走五百米的夜路,然后过一条大桥。据说是去找裴大妈的妹妹,要她帮忙评理。儿子又打她了。可惜,还没到桥上,就被一辆车撞了。
现在,裴大妈好几匹肋骨骨折,全身多处骨折。还在ICU抢救。她女儿手臂也受伤了,还在病房治疗。而讲述这件事的,正是她的儿子。那个“打她”的儿子。
话说这位 裴大妈,养了三女两儿,大女儿远嫁省城,三女儿病逝。二女儿两次离异后,回来和母亲住在小儿子的自建房里。大儿子在公路边修了房子。
俗话说,人到暮年应该一心向善,人人尊敬。可这位裴大妈却活成了人见人躲,左邻右舍眼里又可怜又可恨的人。因为她有一张骂死人的嘴。
五六年以前,她和老伴儿,二儿一家住一起,二儿新修的小楼,位置有一点偏,没靠近公路,她很不满意,隔三差五和老伴儿吵架,白天吵到深夜,一吵就是几天,骂出的脏话,不堪入耳,恶毒的诅咒连绵不断。
孙子上小学了,儿媳为了让孩子有一个健康的学习环境,就带着孩子老公回J市(儿媳娘家是J市)安家,村里的小楼留给她和老伴儿。
大儿的房子在半山腰,因为女儿上学,大儿媳身体又不太好,就没有新修房子。
单独 和老伴相处,仍是死性不改,天天吵,夜夜骂。感觉家里的人,家里的事,家里的一切没有一点让她满意的。一年之内,老伴儿被她气的住了三次院,最终,第二年就去世了。
大儿和儿媳常年在外打工。二儿一家的工作,事业,房子都在J市,也不经常在家,大女嫁到省城,三女离婚后改嫁新疆,后因病早逝。二女也离婚在外地。她就成了名符其实的留守独居老人。
刚开始,邻居对她都挺好,家里种的菜都会送她,有什么拿不动的,只要开口,都会帮助他。
不甘于寂寞的她,一个人实在太无聊,就开始骂邻居,起初,在她自己家里骂。今天骂某某家偷了她的鸡,明天骂某某家偷了她的菜。邻居就觉得她是疯子,神经病,懒得搭理。
后来她就变本加厉,跑到别人家里去骂,恶心的脏话,恶毒的诅咒,层出不穷。邻居就打了电话报了警。
警察一来,她就只说儿子女子都不管她,她没法活了。至于邻居有没有偷东西她不说了,邻居的骂就白挨了。
警察把她儿子女儿找回来,然后二儿带去城里住了一段时间。刚开始,还很和睦,没住到半个月,她又开始骂了。
原因是儿子儿媳都上班,孩子读书,一早全都出门了,留她一个人在家。
起初,不会开防盗门,好不容易学会了,又不会按电梯,带她按了好几回,学会按电梯了,一下楼就找不到回去的路,在小区逛了大半天,记不住几栋,记不住门牌号。后来干脆不出去了。不出去就又开始骂了,说自己在坐牢,要回老家。
二儿就把她送回来,陪了她十来天,等到大儿回来才离开。大儿从此就不去外地,在家附近找事做。有时去其他乡区,就会三五天才回来一次。
几天见不到儿子,就开始骂邻居,等到警察一到,就连夜帮她把儿子找回来了。儿子回来就一家一家的道歉,说她脑壳有问题,有精神病。不要怪她。
长此以往,邻居都怕她,看见她就躲。
冬天的农村特别悠闲,天气也特别冷。公路边的邻居,就用废弃的木材,在门前的水泥坝子上生了火堆取暖,附近好多没事的人都来烤火聊家常,十多人围着堆坐成了一个大圈,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她一个人在公路边瞎溜达,远远看见了围坐在火堆周围的热闹人群,就慢慢的向人群走来,就在她距离火堆还有七八米远的时候,人群突然就散了。生火的主人也进了家门。
她还是一个人无趣地走到火堆旁坐下烤火。没人知道她当时的心情。直到第二天,她又开始骂了,骂所有躲她的人。
起初,被骂的邻居挨骂都不知道原因,久而久之,也就明白了:她每一次骂人其实并不是真的想骂,就是因为太孤单,没有人陪伴,只要她一骂,就有人报警,然后警察就会帮她把儿子或女儿找回来。
“人老怕孤,树老怕枯”,因为孤独,她成为了乡亲父老都恨之入骨、见她就躲的可怜之人。
后来,大儿子在公路边修了新房子,她
后来,大儿子在公路边修了新房子,她就搬到大儿子家里住。
前年 深秋的一天, 农村的晚上八点半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大多数人都在自己家里看电视。路上,除了过往的车辆和偶尔的几声狗叫,没有任何嘈杂声。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兵娃子打死人了……”突如其来的哭喊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周围家家户户的灯都亮了,路上也变得一个灯火通明。
左邻右舍,有的裹着睡袍,有的披着棉袄,打开家门,纷纷来到兵娃子家门前,看看出了啥事。也有些站在自家阳台上观望,听动静的。
叫喊的人正是裴大妈。兵娃子是她大儿子。
看到左邻右舍来了好些人,她更加来劲了,“你们快来看啊,兵娃子打我了,打了我两个耳巴子,他忘了是哪个把他养大的了。”
其实,大家都了解她的坏脾气和那张骂死人不偿命的嘴,很多人平常都懒得她。
邻居侯大叔和她儿子兵娃子关系不错,就问她:“他为啥子要打你,总有一个原因。”
老太太就是不说原因,一个劲的重复“兵娃子打我了,儿子打妈,要遭雷劈,要短命.......”很多肮脏恶毒的诅咒都用在了她儿子身上。
兵娃子就出来说了一句:“你们看见了吧!这就是我妈,她像一个妈不?把我骂心慌了。”说完,把门一关,就把老太婆关到门外了。
老太婆就去打门,边打边喊:“你们快看喔,他把我撵了,他不准我住了,忤逆不孝的东西……”
这一闹都快到十点了,邻居们都懒得理她,一个个慢慢的都回家了。还剩他们家族的几个长辈土壤(兵娃子的叔伯婶娘)还在路边劝她,让她先回下面二儿子的房子里住,等兵娃子气消了再说,然后就把她送到了下面的房子里才离开。
她一个人呆了不到半小时,又开始没完没了的骂了,左邻右舍都不知道她是几点停的。
第二天一早,还不到六点,她的骂声又响彻了半个村。
左右四邻都是怨声载道。最倒霉就是我们队长家,儿媳超市夜班上到晚上十点,回到家洗漱好都快十二点才休息,本想多睡会,就被她猛烈的敲门声吵醒了。
没办法呀,谁叫她的公公是队长呢,农民群众最最基层的领导干部。她要找人告状,诉苦。队长比谁都清楚她的情况,就不搭理她。
连骂带闹的在队长家磨了半个多小时,没趣的离开了。又跑去村委会找村主任讨说法,村委会也被她闹过好多回了,也拿她没办法,只能答应给她儿子打电话。也不知道她二儿子在电话中给她说了什么,她就乖乖回家了。
深秋的 晚上七点,天已经全黑了。邻居白阿姨(兵娃子的大伯母)在公路边大声的喊:“兵娃子,兵娃子,快把你妈弄回去,她在我们家呆了一下午了,这会儿还在闹。”
兵娃子在对面邻居喝酒,听见有人喊,就出来回应,看见白阿姨就去和白阿姨讲事情经过。白阿姨劝说:“好歹是你妈,你就不要跟她计较了,把她喊回来就没事了。”
兵娃子就说:“下面有房子住,啥都是现成的,等她在下面住几天,不骂了再叫她上来住。”
白阿姨回去给她说了,就把她送回她的房子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总算不闹了。
谁知,差点八点的时候,警车来了,她拨打了110(这是她第四次打110了),派出所来了三位民警。
原来白阿姨离开后,她又跑出来,一直坐在路边等警察。警察一到,她就跑去诉苦“养了个忤逆儿子,不养我,还打我,打了两个耳巴子,都打了我两回了,还把我撵出来,不让我进门住……”就这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说。
警察没办法,把她儿子叫到一边,好言说了很久。然后又把她儿子拉到她跟前,当着她的面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让她进去住。
本以为这样就该消停了,可是 ,今年暑假,还在上大学的孙女回家住了。她看不惯孙女周末睡懒觉。开始骂孙女:二十多岁了,天天在家躺尸。男朋友都莫得一个。自己往年十九岁都结婚了,二十岁就生第一个娃了。懒得都嫁不出去了。
大儿回来后再一次把她撵走了。她又搬回二儿子的房子,过起了独居生活。但是,隔三差五都会上来骂一阵子。
又一次,孙女买了水果和一些熟食,就给她送一些下去。结果,第二天她就开骂,说放在枕头下的两千元钱被孙女偷走了。至那以后,大儿子和孙女就再也不想理她了。二女儿离婚后无处去,就回来和她一起住。但是,还是安抚不了她那颗孤寂的心和爱骂人的嘴。
前天晚上,她大儿和别人喝酒,醉醺醺回家,又被不安分的她骂心慌了,推搡间,她摔了一跤,爬起来就顺着公路,边跑边哭喊:“忤逆不孝的又打人了,想要打死老娘。”
女儿上来劝她也劝不住,非得闹着要去妹妹家诉苦。女儿就陪着她一起去。结果,还没走到桥上,就出车祸了。
据他儿子说,她平常没事时,她就顺着路边捡废品。捡的都是几个矿泉水瓶子。儿子劝她,不要捡瓶子,路上车多,万一撞到就不好了。
她怒气冲冲的回答说:“撞死了更好,赔了钱给你们两弟兄一家分一笔。”
这才没多久,就真的出车祸了。
围在火堆的人听了她大儿子的讲,才调侃道:“这下真的找到接盘了。”“也算给你们减轻负担了。”“脑壳有问题,真的死了也就解脱了。你们当子女的也解脱了”......
看着火堆周围坐着的人,奇奇怪怪地发言,心中五味杂陈。一场车祸,不同的发言,不同的人性。看似随口一说,实在是他们内心最真实、最直观的想法。唯一没有人真正去考虑独居老人的心理问题。
她真的神经有问题吗?她为什么爱乱骂?难道不是太孤寂,想念儿孙陪伴地故意为之吗?
是,年轻人都要工作要忙,都要照顾自己的小家。但她现在毕竟还有四个子女。一人一星期关心一次,就有四次。
老人或许想要的并不多,偶尔的一句问候;隔三差五的关心,隔段时间的一次陪伴。偶尔给她做可口顿饭菜,陪她聊会天,她还会那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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