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在精神病院里的病人,真的都是精神病吗?
文/尹熙真【1】
我爷爷喜欢自言自语,总是对着空气说话。同村的人都说我爷爷有精神病。但在我眼里,我爷爷风趣幽默、热爱生活、是个顽皮的百事通。
听爸爸说,爷爷最早犯“病”的时候爸爸才上小学。那时候爷爷经常捂着自己的耳朵,说着“吵死了吵死了”。奶奶以为爷爷耳朵出了问题就带爷爷去医院检查,怎么检查也查不出原因。医生神秘的拉着奶奶,说建议让爷爷去看一下“精神科”。奶奶气坏了,跳着脚骂人家是无良医院,检查不出病还胡乱说话。
爸爸还在上初中的那年盛夏,不堪折磨的爷爷在家上吊自杀。因为家里房子老旧,承重板出了问题,爷爷在咽气的最后一秒掉了下来,休克了一会儿一口气又回来了。打那儿之后,爷爷不止说自己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了,还说自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世界。厂里的人在爷爷自言自语时期还只是调侃爷爷是个半仙儿,并未做什么举动。但爷爷一说自己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世界可就吓坏了厂里的七尺大汉们,联名将爷爷驱逐出了厂。村里的人听说后又联名将爷爷驱逐出了村。
爷爷没了工作,还被赶到了山上。奶奶为此大病了一场,能走路后赶紧去医院拿了治疗精神病的药,不敢再让爸爸和爷爷见面了。爷爷一个人在山上隐居,种点儿蔬菜吃点儿溪水野果,日子过的倒是自在。奶奶虽舍不得爷爷,但为了给我爸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不受村里流言蜚语的影响,还是抹着泪儿带着我爸回了远镇的娘家。
爸爸随了爷爷的聪明,从小人机灵功课又好。以全省第三的成绩离开了小镇,成为了镇上第一个到城市里读大学的人。爸爸第一次离开奶奶,心里不舍。但奶奶却如负释重,在送爸爸到车站后,迫不及待的要回村里的山上找爷爷。
姨奶们不同意,怕奶奶会被有精神病的爷爷伤害。奶奶却执拗的撅着嘴说,“当时结婚的时候说好了同甘共苦的,为了娃我才没陪他。现在娃出息了,上大学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剩下的日子我想跟我们老方一起过。你们放心,老方人善的很。斯于山长与水的人,怎么可能伤害自己的老婆子。”
奶奶是太奶奶家的老小,姨妈们都是最宠她的。虽然心里不情愿,但还是顺了小妹的脾气,由她去了。奶奶年轻的时候一个人拉扯我爸,太过操劳,身体早就垮了。回到山上跟爷爷一起生活了八年之后,在睡梦中微笑着走了。那时候我刚出生,爸爸顾不上正在坐月子的妈妈。飞机换火车换客车换毛驴,奶奶去世的第三天,爸爸才赶到爷爷深山中的家。
【2】
“爸,你不是能看到鬼嘛。能帮我跟妈妈传几句话吗?告诉她,小方子给他添了个大胖孙子。”爸爸跪在灵棚前对爷爷说。
爷爷心里纳闷,自己明明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视拥护者,什么时候也没说过自己能看得见鬼啊。但一听说儿媳妇给自己生了孙子,便动起了小心思。装模作样的凑到了棺材板上。
“什么?花儿你说什么?啊,哦,这样啊。”爷爷神秘的点着头。
“我妈说什么了?”爸爸信以为真,凑到爷爷跟前跟爷爷一起把耳朵贴在了棺材板上。
“你妈说,让你把孩子送过来给我们老两口看。”爷爷心里暗自觉得好笑,自己怎么生了个这么个傻儿子呢。爷爷的“傻儿子”愣了一下,许久后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一样重重的的点了一下头,“嗯!就这么定了,但我要回去跟梅子商量一下。”
爸爸没有食言,回去跟我妈软磨硬泡了四年,我妈终于松口答应了。但条件是要自己过来看看这个没见过面的公公和山上的环境。妈妈上山那几天,爷爷很乖,成功收获了我妈的信任,把我留在了身边。
妈妈走的时候,我没有哭,也没有抱着她不放。只是站在爷爷的小木房子前,默默的目送着他们。爸爸妈妈对我的反应既放心又失望,到了山下村子里千叮咛万嘱咐,挨家挨户送了整三天的礼,就为了让大家时不时看看我们爷孙俩的情况,生怕爷爷突然病了我一个人无人照看。
“你们看,我大孙子好看吧?”爷爷对着旁边的空气说。年幼的我东瞅瞅西看看,并未见到什么人,但是也不害怕。只是咬着指头看着爷爷。
“宝宝怕不怕爷爷呀?”爷爷俯下身,把我嘴里的手指头拿了下去。我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爷爷立马明白了我的意思,把我放在了秋千上,给我弄晚饭去了。
我坐在秋千上观察着爷爷的世外桃源,这里的树木很密,爷爷清理出来了大概一亩多的地方,用稻草和泥巴搭建了一个三十多平的小木屋。小木屋里最开始只有一张火炕和一个大木箱子,火炕背后是一个泥糊的锅灶。奶奶搬过来后才陆续找木匠和挑夫添置了衣柜、梳妆台、餐桌和椅子。又两年后还为爷爷添置了整面墙的书柜。奶奶走后,爷爷尽量把家具都维持在老样子。小木屋门口有爷爷为奶奶种的桃树和李子树,为了迎接我,爷爷还在我来之前,给我做了小秋千和拨浪鼓。比起爸爸妈妈给我买的赛车,我更喜欢玩爷爷给我的玩具,他说这些玩具来自“另一个世界”。我问他“另一个世界”是奶奶去的天堂吗?爷爷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没有神更没有鬼,人死了就是一把灰。
我很困惑,爸爸妈妈明明跟我说,如果爷爷跟空气说话,叫我不要害怕,因为爷爷是在跟奶奶的灵魂说话,是奶奶的灵魂从天堂下来看我们了。
如果不是奶奶,爷爷到底是在跟谁说话呢?
【3】
“你知道人的耳朵能听到的频率是多少吗?是20~20000Hz,按道理说, 人的年纪越大能听到声音的频段就越窄。但爷爷跟别人可不一样。就像基因变异一样,总有人能听到正常声断以外的声音。”
跟爷爷生活一年后的端午,二两黄酒下肚。爷爷也不顾我听不听得懂,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爷爷能听到的声音频段比你们都要宽,所以能听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你知道四维空间吗?”爷爷饶有兴致的看着我,虽然这一年里爷爷给我讲了很多书,但大多是红楼梦、西游记一类的故事,偶尔他也会讲历史、易经,但从未提过什么“四维空间”。
“我们现在生活的空间是三维空间,平面的是二维空间,但在四维空间里,是没有天空的。”爷爷指了指上面,“人不再受地球引力的影响,世界仍然是一个圈,只不过圈的位置变了。”
爷爷用手指沾了沾茶杯里的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圈。“未来世界由于战争、污染、资源短缺和极端气候的频繁出现导致了毁灭,幸免于难的科学家们只好带着幸存者在我们的时空中叠加了他们的时空。我们彼此因为对视觉和听觉频率的感知不一样,所以是看不到听不到感知不到的关系。偶尔有人能感知到,听到什么异常的声响会发生了什么解释不了的事情,便有人说他是见了鬼,要被打死被关起来呢。”
爷爷说的话我一句没听懂,但我知道爷爷不会打死也不会被关起来的。山下的人文化少,需要识字写字起名字的话,可都指望着我爷爷呢。村里的人都称爷爷为“仙老头”,但他们不允许“仙老头”下山和他们一起生活,说这样会抹煞他的仙气。
六岁那年,爸爸妈妈来接我回城里读书了,临走前爷爷抱着我说,“宝宝,聚散终有时,这次分开爷爷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你了。但你记住,要成为一个不随波逐流,相信自己的人。”妈妈看到我们爷孙儿俩这幅依依不舍的样子,便同爸爸说要接爷爷去城里跟我们一起生活。
“爸不会去的,他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片林子的。”爸爸望着爷爷,爷爷也望着他,两个人相视一笑。虽然爸爸还是不理解爷爷所谓的世界,但这一刻父子俩终于重新融在了一起。
爷爷一语成谶,我离开后的第三天,爷爷真的死了。村里的人说爷爷咽气之前一直“宝宝啊,宝宝啊”的喊着。弥留之际还让村里的人嘱咐我和爸爸常回来看看他。
爷爷曾说,科学都解释不了的“因果循环”,就成了每个人都无法抗拒的“命运”。18岁成人礼,我说服了爸爸妈妈独自回到了曾经生活了两年的小木屋——我如爷爷所愿,继承了他留给我的遗产,但不是那栋摇摇欲坠的小木屋,而是对四维世界的感知力。
仿佛二次曝光般,我的眼睛里装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4】
“四维空间的人好像电影银河护卫队中的卡莫拉,整个身体的组成大部分变成了机器。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成为了一个无用的坐标,大家不生不死,每天生活在完全自动化的世界里。没有感情,没有活力,每个人看来睿智又冷漠。人口比我们现在生活的时空减少了百分之九十七,所以在时空叠加的时候,他们生活的位置是流动的。”
“所以你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喽?”心理医生微皱着眉头,时不时在本子上沙沙的记录着我的话。
“是的,我不知道。你要相信我,我说的实话。”我对着心理医生投去了恳求的眼光。
“我当然相信你,我知道你没有说谎。”心理医生对我笑了笑,放下了纸笔。“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心理医生打开门,我看到了爸妈的脸。他关上门后,我悄悄凑到门边偷听他们的谈话。
“测谎仪判断他说的是实话,能把自己的幻想想的如此具象,并且不断去寻找证据证明对自己进行催眠。很遗憾的通知您,患者的病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中充满了歉意倒显得他更加的虚伪。我听到了门那边心理医生远去的脚步、爸爸的沉默还有妈妈的啜泣。我激动的推开门,质问他们为什么不肯相信爷爷,不肯相信我。爸爸的眼里满是泪水,他不顾我的推打抱住了我说,“会好起来的,儿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还四维空间,连科学常识都没有的人,幻想症都得的这么不切实际。”我听到了其他医生的嘲笑声,看着因为我的“病”变的又老又小的爸爸妈妈,绝望闭着嘴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无声的抽噎着。
“刚看到病例上说孩子的爷爷也有这个病,应该跟你们的家族遗传基因有关。那时候科学不发达,现在好了,你们家属要对患者有信心。他才18岁,发现的早,治愈几率还是很大的。你们也不要担心,想孩子的时候可以随时申请探视。”心理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拿着一个大大的档案袋对我爸说。
“我不是神经病。”我抱着妈妈的腿,怎么都不肯松手。妈妈抱着我大哭了起来,怨我爸当时不该把我送到山上养。爸爸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医护人员过来拉我回病房,我对着爸爸妈妈大声的嘶吼,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
今天是我在精神病院的第100天,每天被灌各种各样的药。我看到的世界究竟是幻想还是真实的,我自己都迷茫了。现在,我写下了这封回忆录式的遗书,是为了告别还是控诉,自己都懒得去想了。
再见。也许,我真的是神经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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