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怀念

作者: 素意简文 | 来源:发表于2018-11-21 13:37 被阅读15次
    五月的怀念

    那条篷船依旧停泊在熟悉的码头。偶尔过往的机动船只漾起的浪花轻轻地摇曳着它,它似乎睡得更沉了。没有了外公的篷船彻底失去了往日的精神气,只有在时间的流里萎靡,颓废了。

    我的眼前,又出现了外公端坐前舱,掌击舱板,抑扬顿挫,高声诵读的样子。

    记得小时候,每次去外公家,外公总要拿出厚厚的一本书,从中拣出几个字来问我字的读音。“这是个ban吗?”他指着“扮”期盼地望着我,仿佛学生在等待着老师的肯定。我点点头,他笑了,很有成就感的笑。他说:“前面一个打和扮连在一起,我就猜是念ban,打扮打扮嘛。”

    外公识字多数是用猜的。我至今都难以想象一个压根就没跨过学堂门槛的人竟能读完一本本诸如《三国演义》,《说岳全传》,《粉妆楼传》等厚砖块样的书籍。那许许多多的方块字真是能一一猜出的吗?

    我问外公:“这些字您是怎么认全的呢?”“我们国家的字啊好认,我发现有许多字只念半边就行。”外公自信中透着点得意,“我会听广播啊。广播里不是经常播评书吗?我就对照书跟着它去读——我还可以问你呀!”跟着广播学认字,是我闻所未闻的。母亲说外公的确没上过学,至于是怎么认识这许多字的,着实也说不出个理。反正,几十年磨磨蹭蹭下来,外公就会识文断字了。

    外公不仅能识文断字,而且还会许多治病的偏方,他认识许多种草药。他古道热肠,有胆有识,曾经救治过许多贫病的乡亲。据说舅舅舅妈的好姻缘也源于他的妙手回春。那是三十多年前,舅妈的小弟弟生病了,喉咙里长了“蛾子”(注:有医生告诉我,“长蛾子”是喉咙里过敏,起疙瘩),眼看着要封喉了,生命堪忧。正当他们一家愁眉不展的时候,正巧碰到外公。外公一瓷针扎下去,乌血渗出,转眼间小家伙活蹦乱跳。舅妈的父母感念外公的恩德,就把自己最优秀的女儿许配给了舅舅。我去看望病中的外公时,外公还担心着自己的药理失传,特别要求我记下一些土方,还亲自带我去认识草药。

    外公从查出病情到去世,历时十个月。

    一段时间里,外公就觉得身体不大对劲,饭量锐减不说,就连酒也喝不香了。外公一日三餐是少不得酒的。每顿饭前,他总要拿出他特制的一两酒杯,喝上两盅,小口品咂,啧啧有声。酒喝不香可是大事!外公自个儿摇了小船,直奔市人民医院。

    一路检查下来,医生的面容严峻了,外公却依然操着洪亮的嗓门:“我的病很严重吧?医生,你照直说,我不怕死的!”后来,我们获悉了外公罹患淋巴癌的消息。

    我从没见过一个耄耋老人,面对噬人的病魔那么从容。

    家里自从我父亲走后,生活的重担成倍地增加到母亲身上,她不能日日守在她生病的老父亲身边,所以每回我们夫妇去探望外公后回来,母亲总要问我:“这几天你家家爹爹(方言:外公)的情形怎么样?”

    “没什么呀,我看是医生误诊了。他老还是和以前一样,声如洪钟,走路带风,只是比以前稍微瘦点,精神气还是足足的。今天还和我们讨论了半天的《三国》呢!”我回答说。其实我并没有安慰母亲的意思,而是打心眼里觉得外公的言行怎么看也不像一个病人,那不是医生误诊了,还会有什么解释呢?

    外公最喜欢和人讲书,讲书中的人物。在舅舅家,常常会有那么一圈人,围坐在外公周遭,听他老人家大声大嗓地说书,评书。末了,外公总要意味深长地慨叹:“书好啊——”每每此时,我那位远房舅舅总是虔诚地望着他,唯唯称是。那位舅舅知道,如若当初没有这位本家伯伯的苦口婆心,当头棒喝,曾经的叛逆少年——他又怎会重回教室,埋头苦学,最终不负众望而考上重点大学?他如今甜润的日子又怎会从天而降?

    外公的若无其事,外公的举重若轻,只能蒙蔽亲朋的眼睛。无情的病魔并不肯放过这么一位坚强的老人,在它一步一步地紧逼下,外公的病情越来越重,他先是不能行走,紧接着双目失明,后来双耳淌血。尚能言语但已口齿不清的外公还安慰我嘤嘤哭泣的小姨:“莫哭莫哭,人总是要死的,我活到八十一岁,够了!”

    二零零五年的“五一”前夕,外公从容地走完了他的八十一个春秋。他老人家走得神闲气定,让村人们错愕,让亲人们不舍。我想,另一个世界里的外公一定继续着他对知识执着的爱与追求吧!他身边一定仍然围满了听众:“周瑜,聪明人哪,可害就害在他的气量小上,这男子汉大丈夫……”

    “滋——”

    那分明是外公一边讲书一边咂酒的声音。那声音穿透时空,永远定格在我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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