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在他的散文《跑警报》中写过这样一件轶事:抗战时期,昆明被日军的飞机轰炸。防空警报一响,市民们就得跑到郊外去躲着。找个深沟,就着沟壁挖个洞,然后钻到里面去。等空袭结束,再各自回家。其中的一个洞里,有人兴之所至,在石壁上刻了这样一副对联——“见机而作,入土为安”。
语带双关,幽默机智,确是佳对。
我很爱这则轶事。既爱这副对联,也爱这故事背后的意味。
也是在那个年代,胡适给毕业生所作的演讲里,提了三点建议。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你以为他要说什么救国救民的大道理么?结果他的建议却朴实而真诚。其中的一点建议是,“你总得多发展点非职业的兴趣”。
职业不容易适合我们的性情,我们要想生活不苦痛不堕落,只有多方发展。
有了这种心爱的玩艺儿,你就做六个钟头抹桌子工作也不会感觉烦闷了。因为你知道,抹了六个钟头的桌子之后,你可以回家做你的化学研究,或画完你的大幅山水,或写你的小说戏曲,或继续你的历史考据,或做你的社会改革事业。你有了这种称心如意的活动,生活就不枯寂了,精神也就不会烦闷了。
——《关于毕业后的几条路》
我以前读《福尔摩斯探案集》,柯南·道尔在序言中这样写道:“我对诸君以往给我的信任无限感激,在此谨希望我赠给的消遣良法可以报答诸君,因为小说幻境乃是避世消愁的唯一途径。”
我当时读后很不以为然,怎么,自己的小说只是供别人“避世消愁”的么?这也太妄自菲薄了吧。
现在想想,“避世消愁”又有什么不好的吗?人若能保有一处精神家园,可以避世消愁,聊以忘忧,那不也是件很好的事吗?
说到精神家园,我就想起王小波。因为他写过一篇文章,叫《我的精神家园》,其中有两段文字我很喜欢:“时隔三十年回想起来,我并不羞愧。井底之蛙也拥有一片天空,十三岁的孩子也可以有一片精神家园。…………所有的智者、诗人,也许都体验过儿童对着星光感悟的一瞬。我总觉得,这种爱好对一个人来说,就如性爱一样,是不可少的。“
王小波的小说,总在努力打造一个空灵甚至光怪陆离的精神世界,遁身其中,从而逃离尘世的现实和庸俗。所以他的小说写得都像诗,是纯然主观化的。
我对于他这种小说写法有些意见,但我完全欣赏他这种对精神世界的执念。这些有着精神家园的人,在外人看来,喜欢”想入非非“,思考些不切实际的问题,甚至让人觉得”叵测“。
但我总觉得这种人,更让我觉得有趣和亲切。人会笑,有幽默感,有”闲暇的好奇心“,会”想入非非“,有时还愿意为想象的东西献出生命。我觉得这些都是人不同于动物的可爱的品质。
当然,我完全尊重那些踏踏实实,没有丰富的精神生活的人。毕竟,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旁人也没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但我还是有斗胆一说,人啊,还是要有个精神家园比较好,在种种俗务之余,灵魂还有个可以小憩的地方。毕竟,世间万物无一可恃,你苦心经营的一切,指不定哪天就炮火连天。但你仍可以躲进洞里,吟咏对联,自得其乐,因为你有一方精神家园,而它永远不会被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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