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聞人言南方之靈山，不在於橫斷山脈，在於黔東之梵淨山。躊躇許久，意欲前往，是年明前，欣然奔赴。
驅車高速，沿途風景如畫，時見大江大河，丹崖飛瀑，翠嶺迭嶂，忽想起“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的千古美文，謂之武陵山系矣。車至梵淨山腹地，天色已晚，於一民宿下榻。
次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共友驅車入梵淨山，始登臨。
梵淨山門掩映于翠竹叢中，金瓦琉璃，氣勢恢宏，名山氣象。入大門，乘擺渡車，盤旋于原始森林，途遇碑林，為歷代高僧名家梵淨山銘文。峰迴路轉，見清流跌宕之上游，有一石壩，側有龍頭吐水，佛門龍象，寺廟叢林赫然在目，巨大彌勒佛像端坐中央，香煙嫋嫋，梵唄聲聲，似入幻境。
行至魚坳，換乘索道，透過車廂，可見原始森林。時值仲春，老樹新芽，百花盛放，層林千色，莽莽蒼蒼，大飽眼福，歎為觀止。纜車越過樹冠，向上攀升，行約半時，至萬寶岩，余路皆需攀登。初行百步，即見一白玉觀音像，有一水潭，三尺見方，謂之淨心池，取水洗手，整正衣冠，木棧道上，涼風習習，有高山杜鵑含苞待放，極目環眺，玉宇澄清，群山層出，如赭似黛，滿目蒼翠。
一轉彎處，眾人驚呼，紛紛駐足拍照，仰頭上觀，遠處山脊兀自有一擎天石柱聳立其巔，心頭一顫。友人曰，此峰為梵淨山之標誌所在，名紅雲金頂，有詩贊雲：孤峰雲外天地寬，自然而然梵淨山。
行至金頂底，見此峰遺世獨立，矗立於天地之間，峰下平臺旁側有廟曰承恩寺，內供奉天冠彌勒菩薩，遂入寺頂禮。出寺廟，欲先觀瞻另一處奇景，回頭攀登紅雲金頂。
往廟後上坡，石板道兩側高山草甸風貌赫然入目，複行數百步，見諸多奇石，層迭聚然，相映成趣，期間有曰飛來石，淩空躍起，亦有曰萬卷書，傳言唐僧取經歸途從雲端跌落經書至此幻化而成，最為奇特之石名為蘑菇石，立於萬丈懸崖之邊緣，基細上粗，中間斷開，有另一方石層迭其上，且方位有錯，形似阿拉伯數字七，重心看似嚴重失衡，然屹立千萬年，巋然不動，令人費解，遊客無不感慨自然造物之入化出神。
繞過蘑菇石，行至另端，巨石間時風隨至，種種風聲兀然出現，有作呼呼，像人之酣然入眠；有作嘩嘩，似雨打芭蕉；有作噝噝，若春蠶掠食，各種風聲交替交織，若協奏曲，疑為天籟。
入一石間老廟曰九皇洞，風聲戛然而止，別有洞天。出洞後繼續上攀至頂端，曰老金頂，其高度冠絕群峰，遠眺紅雲金頂，俯瞰蘑菇石，自有禦風飛升、羽化成仙之感。
從老金頂循跡返至紅雲金頂，吃米豆腐涼蝦地方小吃，別有滋味。稍作休息，即開始攀登金頂。初登路較平坦，逐漸陡峭，行至峰下，抬頭仰望，只見黑色巨石，當頭如鐵壁銅牆，似懸針垂露，向上攀行，只能一人一步，緊要處需全身發力，拽鐵索上。行至峰中略寬處，有小洞曰觀音洞，有菩薩像，亦為攀爬之人心理慰藉，回望來路，萬丈懸崖，以手撫膺，心有餘悸。
複上攀，峰從中開，裂為兩半，拾階而上，兩側岩體如斧砍刀劈，光滑厚重，常年有水滲出，至石階頂頭，轉彎再上，有一橋飛架石崖，藍天映襯，真如天宮。
達峰頂，橋兩側各有青磚白瓦小廟一所，一曰釋迦殿，一曰彌勒殿。立于峰頂，環周再眺，恰有杜工部“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之既視感，心內又升起李太白“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之驚問。
立於此峰，俯仰天地，上觀宇宙之無窮，下察物類之繁盛，覺脫離凡塵，臨風澄懷，猶入天境；立於此峰，驚歎滄海桑田，頓感時光荏苒，人生苦短，一時竟悲喜交集。恰似陳子昂《登幽州台歌》“念天地之悠悠”的獨愴；又似蘇東坡《前赤壁賦》“天地與我無盡”之豁達，各種情緒紛至遝來，堆上心頭，有感人生之渺小，捨得之間，寵辱興衰，悲歡離合，於此天地，皆轉瞬即逝；再思人之處世，當似此山、此峰、此石，獨立自成，孤傲於世，中庸平和。此思維之流淌，不失為登臨此山歎息之間之所得也。又思之人生有知己一二，興趣三四，好友五六，常行走於山川，弄墨植蓮，教書種花，不時把酒言歡，亦為人生之樂事，足以抵消萬古之悵。於是立于紅雲金頂，轉念之間，念念相續，複有心曠神怡，其喜洋洋者矣。
興盡下山，夜遊侗寨，篝火烤羊，換盞推杯，人間煙火，亦甚可親，微醺之時聊起白日梵山之美景，竟一時語塞，恍如南柯一夢，又於當夜夢裡，複誦詩句：南方有靈山，虛無飄渺間……
2019.4.16 in jante h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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