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应禄（13）
冬至说了那么多，最后又问我：“你会写字吗？”
我说：“不会。我奶奶正教我呢。”
他问：“你奶奶识字？”
我说：“嗯。她年轻的时候在北平读过书。” 说完这话，我看冬至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他：“你是不是想给你爹你娘写封信？”
他说：“嗯。俺想哩。”
我让他等着，就去我奶奶屋里找我奶奶。
我奶奶欣然同意，但是家里没有纸和笔。我奶奶就让我去找我叔要。
我去了，他不给，说要花钱买哩。我又回家跟我奶奶说，我奶奶自言自语地训斥了一番我叔，当然我叔也听不见。我奶奶就说：“你去找李开明吧，他一定会给你。”
找李开明对我来说本不是一件难事，因为我奶奶带着我去过他家好几次，跟他家太太打麻将，他们都觉得我奶奶人好，知书达理，又有文化，所以对我也很好，还给我糖吃，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有点害怕去李开明家，以前奶奶带着我去，去就去了，可是现在让我一个人去，我有点胆怯。不过现在奶奶走不动路了，没办法，我只能一个人去。想想冬至这个其实仍然还是孩子的伤员，那么可怜，我就大着胆子去了。
我到李开明家要纸笔，他本人不在家，是他的二太太接待的我。我说明来意以后，她二话没说就让家仆去拿纸和笔。她就陪着我说话，像从前一样，给我糖吃。尽管当时我已经九岁了，对零食，对糖的诱惑仍然存在，只是已经不好意思要了。二太太说：“看你这孩子，到俺家了还不好意思？快拿着。”
我不好意思，但还是接了，一边说：“谢谢婶儿。”
这时纸笔也拿来了，二太太看着那家仆小姑娘说：“这咋行。” 于是自己去找了个小布袋子，把那些纸和笔装进去递给我说：“去吧孩子。问你奶奶好。”
我答应着，说了谢谢就回家了。
我奶奶见我要回了纸和笔，一看，说：“好纸。这铅笔也好。”
我知道奶奶的意思，因为那个时候我们一般只用得起白麻纸，像这样的好白纸很少见到。人家还给了我们好几张，用现在的话说，那应该是很贵的。
我陪着我奶奶到冬至的屋里，我奶奶就亲自为冬至写信，冬至说，我奶奶写。
他们写信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坐着听。最后写完了，我也没听冬至告诉他爹娘他受了伤住在唐之窊。后来我问他，他说他不想让他爹娘知道他受了伤，所以就说他一直在部队上，请他们放心。而且，他还跟我们说，这封信他不想现在就寄出去，想等到他回部队后再寄。
我奶奶就说他可是个懂事的后生，我也这样觉得。
没有信封，我奶奶就用另外一张纸做了一个信封，写上地址，把信装好交给冬至，说：“孩子，好好拿着，等回到部队，别忘了寄出去。老人们念你呢。”
冬至伤好了以后被人悄悄地带走，回部队去了。临走前，他除了对我爹，我娘和我奶奶说了很多感谢的话以外，还专门对我说：“俺回去以后，一定要多杀几个鬼子，为我哥报仇！”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我曾经责怪他没打死鬼子一样，还是那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那时候小，也没什么可说的，就“嗯”了一声，表示答应和赞同。
不过我又问了他一句：“那你还回来看俺们吗？”
他说，而且是很肯定地说：“回！俺一定回来看你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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