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连续下了将近十天的雨终于停了,太阳从轻飘飘的云后面恍恍惚惚地探出头来,草木上的水珠被照耀得闪亮如同珍珠,山上蕴着一层水汽,山下翻滚着浊浪的河流如同金色的腰带,地上的水很快沁进泥里,屋顶升起朵朵炊烟。
午后,央金泽让提着背篓从家里出来,挽着辫子的小姑娘活泼明媚,一边哼着歌一边跳过路上尚未消散的水坑,发辫和藏裙随着她的歌声跳跃,那是少女特有的生机与活力。
邻居的三郎王旦听见她的歌声,便推开门从院子里跑出来。三郎王旦道:“泽让,你拿着背篓要去干什么?”央金泽让道:“这是提着背篓。”三郎王旦道:“对对,你这是提着,你怎么不背着呢?你要去采菌子么?我和你一起去。”央金泽让道:“我提着还是背着用你管。我要和甲措一起去采菌子,但不能带你。”三郎王旦道:“我和你们一起嘛,我知道哪片林子的菌子多。”央金泽让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哪片林子的菌子多。我采的菌子给甲措凑学费,你要是也能把采到的菌子给他凑学费我就带你一起去。”三郎王旦迟疑了一下道:“我才想起来我阿妈让我和她一起去地里看玉米。”央金泽让道:你就是个小气鬼。”三郎王旦道:“我是真的要和阿妈到地里,你们去前面的青冈树林,那里的菌子多。”央金泽让道:“我就是要去那里。”
央金泽让哼着歌朝前走了,三郎王旦回到院子把门重新关上。
央金泽让在最前面红色的石头房子门口停下,理了理藏裙和衣领,又把两个跳到前边的发辫甩到脑后,这才推门进去。
院子里有个女人正在晾衣服,她是家里的女主人,也是容中甲措的阿妈。甲措阿妈回头笑笑,央金泽让放下背篓上前帮她晾衣服。
央金泽让道:“嬢嬢洗了这么多衣服。”甲措阿妈道:“都是这几天下雨攒下的衣服。”央金泽让道:“整天下雨,出来就粘一身泥巴,上午我阿妈也洗了一大堆衣服。”甲措阿妈道:“甲措在屋里呢,你去吧,我自己来就好。”央金泽让道:“等会儿我和甲措到山上去捡菌子,这会儿去山上的人少,菌子也容易捡。”甲措阿妈道:“你家地里不用管么?”央金泽让道:“我阿爸早上去地里看了,土豆和青稞都不用管,只有玉米地需要放水,刚才阿爸和爷爷去了。”
央金泽让跟甲措阿妈来到屋里,桌子上摆了几个土豆和两碗米饭,甲措阿妈拿了一个土豆给她,又给她倒了一碗茶。央金泽让接过土豆道:“你们吃饭了么?”甲措阿妈道:“我是吃过了,扎西和甲措一直没起床,也就没吃。”央金泽让道:“卓玛还没回来?”甲措阿妈道:“她好不容易去一趟外婆家,不住上半个月怎么舍得回来。”央金泽让道:“伯伯什么时候回来?”甲措阿妈道:“甲措阿爸可能还有三天就回来了。”
央金泽让看了看挂着帘子的里屋,有粗沉的呼噜声传出,甲措阿妈大喊了几声“起床吃饭”,里屋的呼噜声停了停,传出嘟囔的答应声。甲措阿妈道:“你俩快起来,外面雨停了,泽让等着甲措一起去捡菌子呢。”里屋传来答应声:“知道了。”甲措阿妈道:“你们快点,你阿爸这两天就回来,看你们整天这么睡觉,不打断你们的腿。”里屋又传来答应声:“已经起来了。”
里屋传来起床和拖拉鞋子的声音,不一会儿,睡眼朦胧的容中甲措趿拉着拖鞋出来,朝央金泽让笑笑,挠挠头坐到桌前的凳子上。甲措阿妈道:“扎西起来了么?”容中甲措道:“翻了个身又睡了。”甲措阿妈起身道:“你先吃饭,我去叫他起来。”
容中甲措搓搓脸,开始吃桌上的土豆,里屋传来甲措阿妈和扎西的吵闹声。央金泽让道:“你要辣椒不?”容中甲措道:“不要,你看橱子里有没有酸菜。”央金泽让起身到旁边的橱子里找酸菜,仁真扎西在阿妈的推搡下从里屋出来了。
仁真扎西坐在凳子上,看着桌上道:“没有辣椒怎么吃土豆,我要吃辣椒,我要喝茶。”甲措阿妈拍了他一巴掌道:“睡了一大上午,吃饭还要人伺候。”仁真扎西道:“阿妈不就是得做饭给孩子吃嘛。”甲措阿妈道:“我这不是做了么。”仁真扎西道:“只有米饭和土豆,我要吃辣椒。”甲措阿妈把几个辣椒放在桌子上道:“甲措你快吃,吃完了和泽让上山捡菌子去,就让扎西自己折腾吧。”仁真扎西倒了一碗茶道:“我也要去捡菌子。”甲措阿妈道:“你先和我去地里放水,等回来了你再去捡菌子。”
容中甲措草草吃了几个土豆就和央金泽让出了门,顺着门前的泥巴路往上走去。央金泽让一边哼着歌一边采花,容中甲措不怎么言语地走在旁边,有时候也会跟着她哼的曲调喊两嗓子,但大多都是央金泽让一个人哼唱。
路边有一种黄色的小花,容中甲措采来递给央金泽让,央金泽让弹掉上面的水珠,轻轻闻了闻道:“这个黄花花真香。”容中甲措道:“嗯。”央金泽让把花伸到容中甲措鼻子低下道:“你闻闻,是不是很香。”容中甲措道:“嗯,真香。”
走完泥巴路,先穿过一大片叶子长得像剑一样的玉米地,再爬上一段开满野花的的草坡,顺着一条长满刺蔷薇的山沟使劲往上走,最后穿过一小片松树林子,便来到长菌子的青冈树林。路上遇到几个扛着铁锹的大人,他们有的是到地里去有的是从地里归来,央金泽让笑着跟大人们说话,容中甲措在后面微笑点头,大人们开玩笑让他们注意安全别被狼叼走了。
长菌子的青冈树林里没有人,只有零零散散的菌子长在树下,偶尔有鸟雀从林子里窜出来不知飞到何处,草地里渗出来的水汇成一股股小小的流水。容中甲措大喊几声,旁边吃草的牛便慌张地跑开了,它们边跑边笨拙地甩着身上的水珠,央金泽让格格地笑了起来。
林子里的菌子很多,两个人分开了,央金泽让留在原地,容中甲措去了左边的林子。
当央金泽让正弯着腰在青冈树底下穿梭的时候,三郎王旦急急地从山下跑来。看着气喘吁吁的三郎王旦,央金泽让笑道:“你跑什么呢,被狼追了。”三郎王旦扶着树喘了一口气道:“可算找到你们了,快点回家,甲措家里出事了。”央金泽让道:“甲措在上边的林子里,你先说出什么事了,我去叫他。”三郎王旦往上面看了一眼,然后低声道:“甲措的阿爸没了,被泥石流冲到大河里去了。”央金泽让捂着嘴道:“你可别瞎说吓我。”三郎王旦道:“整天跟甲措阿爸一起贩牛的人正在甲措家坐着呢,我阿妈让我来喊你们回去。”央金泽让急道:“这可怎么办,怎么跟甲措说呢。”三郎王旦道:“你就说家里有事,咱们先让甲措回家。”央金泽让道:“你先在这里喘口气,我上去喊他。”三郎王旦道:“你别说他阿爸出事了,就说他家里有急事。”央金泽让道:“我知道了,你等会儿背着背篓下去,我和他走小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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