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亡父

悼亡父

    尽管老爸前年暑假一确诊就是肺癌晚期，尽管医生从来也不会明确告诉你病人的存活期限，尽管我也知道身边的肺癌晚期病人快则没几个月就转移饱经折磨后离开人世……可是我依然无法接受前一晚还在用手势打麻将的老爸第二天就因突然的肿瘤压迫血管导致血管破裂而吐血身亡，前后时间没超过2分钟。而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爸爸去世前10来分钟，我还去医院给他送蒸饺送水果。我还摸了摸他发烫的额头，心里暗暗感叹了下老爸今晚脸色还挺红润的……

    可是没有可是，爸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离开了，身边只有妈妈。而妈妈看到狂吐血的爸爸惊得魂飞魄散，她以最快的速度披上衣服叫来医生，医生抢救了一个多小时还是宣布救治无效而死亡……我可怜的父亲，好不容易熬过了旧年，却死在了立春前夕……任妈妈披头散发，以头抢地，号哭不止；任我们做子女的哽咽哭泣，任旁人看着鼻酸望之动容。而他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人和事物了……

      当医生告诉我们趁还有体温赶快送爸爸回家，当我们含着眼泪整理着爸爸的遗物，当我们看到盛着大半盆吐出的血块的脸盆，当我们哭着打电话给刚出海的哥哥让他火速赶回来因为爸爸已经去世了……

      当前脚才告别父母开车回到家，后脚就接到姐姐哭着打来的电话说爸爸狂吐血爸爸没了的时候。我一边忍不住大哭一边又骗着自己还跟老公确认说：“一定不是真的。以前爸爸也吐血，吐完也许他就好了呢！”老公一路狂驱车前进一边着急地说今天为什么车开那么慢，事后我其实清楚那不是车开得慢，而是我们内心煎熬着恨不得马上飞到医院去一看究竟……

      甚至直到爸爸被擦干血迹整理好遗容送回了家被放到了板上，当熬夜不住的大叔叔在二楼打起了鼾，我都要跑过去看看是不是爸爸打的，爸爸离开只是假象……可是看起来只是静静睡过去的爸爸却再也没有熟悉的温度。我们吃饭的时候他再也不需要吃了，他吃的是我们供给他的斋饭……他再也不会冷了，他睡在冷冻柜里，只盖了很薄的一张黄布，他不再需要被子了。都来不及给他准备新的寿衣，他穿着我一发高考奖金就跑去给他买来的长羽绒服，他自己去挑来的雪地靴上路了……听妈妈说去年年底天冷让他穿他都不舍得穿，直到这个春节，他才穿过一两天……

    想到初二阿姨家的聚餐，他还一脸慈爱地看着表妹抱着小侄女在笑闹……初三晚上，自己家里聚餐，爸爸还乐呵呵地在旁边看着他的儿女他的晚辈们在玩牌打趣……离开的早一天，他心跳的又急又快，一测竟然是平时正常人的两倍，想必那时肿瘤就在压迫心脏了。他提出去住院，他说年后我上班就跟我回去宁波住院，可是他再也去不了了……

离开前的最后一餐晚餐，他竟然吃的是方便面。因为正月医院吃的店都没开，他阻止妈妈打电话给我们让我们送饭去，他只吃了点方便面。他看到别人吃粥也想吃，可下午才住进院的他们错过了订餐时间，人家也没多余的了。因为堂弟女朋友及父母第一次来叔叔家，我们作陪的作陪，烧饭的烧饭，理所当然地认为医院旁边必然有吃的就没作它想，现在想来是我们太粗心太不孝顺了……

    不熟悉周围环境的他们，不会打的去找吃的他们，一向能不麻烦子女就不麻烦子女的他们就在大正月的一顿晚餐里以泡面做食物。现在想来，怎么不让老妈后悔得捶胸顿足呢？怎么能不让我们做子女的遗憾深深呢？更何况后来我了解到情况后马上让先生驱车前往买吃的，买到热热的蒸饺后马上送去给他们吃。可是恰逢第二天要抽血，晚八点后必须空腹，想尝尝味道的爸爸还是选择主动放弃了。我可怜的老父亲，最后一餐饭都没有吃好，还走了最后一段路无功而返。无论现在还是以后想来，都是倍感凄凉的吧？

    妈妈一直在嚎，在哭着倾诉……说真的，尽管我上了很多遍的《祝福》，其实我对祥林嫂反反复复的悲剧性复述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可是爸爸猝然离世当晚我就深切明白了祥林嫂因遭遇打击而品尝到的那种痛彻心扉，因为看妈妈情状就知道。我们三兄妹、阿姨、姑姑、婶婶还有很多邻居总一天无数次地去看妈妈，去一遍遍确认：她还在哭吗？她睡着了真好！要不要给她打枚营养针？不能再放任她说话到喉咙沙哑直至嘴唇起泡了，要管住她不要总往爸爸的灵柩那里跑然后趴在那里哭了；听她哭喊着说让爸爸带她去，她一个人活着了无生趣真是摧人心肝啊……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晚年没生病时的爸爸，脾气还算温和。而人前好脾气的妈妈却对爸爸出奇地凶和爱唠叨。可自从爸爸生病后情况却翻了个，爸爸脾气渐长，不仅要骂妈妈，也骂小叔。而妈妈则变得越来越温和且小心翼翼……

    我一直傻傻地认为，爸爸妈妈不算感情特别好的夫妻。大字不识几个的他们自然也不知道什么叫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在我看来，他们只是会像最平凡的夫妻一样育儿养老，一起经历日常的一切……

      可是，失去爸爸的妈妈整夜整夜不睡觉，白天也要一直呆在爸爸身边，她一夜之间瘦得不成人形。她总是一有机会就抱着灵柩哭，反复跟亲朋好友倾诉自己最后一餐饭没让爸爸吃到粥，还阻止他吃女儿买的蒸饺，并且还要拼命赶小女儿全家离开，才导致有了没有一个子女有做到给爸爸送终的深深遗憾。失去爸爸她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眼窝深陷，头发凌乱，皱纹深深……

      伤心欲绝的妈妈您可知道，您不是万能的。如果神赐予我们未卜先知的能力，那么何必放哥哥出海？又何必催我们一家回家？一定送他去好好吃顿饭，也一定事先给他准备好寿衣和坟地……

    妈妈，然而我们自然没有这样的能力。我们怎么都想不到爸爸会才入院半天就死在医院里，我们自然也想不到他癌细胞没转移却会发生肿瘤压迫血管导致血管破裂的事。爸爸主动要求住院我们不能拒绝非得让他留家里，即使留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许会更后悔。因为我们眼睁睁看他吐血看他痛苦，但我们不会专业施救，您的阴影估计会更大……

    教了无数遍《合欢树》《我的母亲》，我却是到现在才深深明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痛内涵。尽管我自从得知爸爸病情那一刻始就痛下决定：趁爸爸还在，做一切能做到的事让爸爸开心，吃他没吃过的或者他爱吃的东西，带他去没玩过的地方玩……我曾单独带他去过雅戈尔动物园、象山影视城、天一广场、城隍庙、七塔寺等，我们也带他和妈妈去过哥哥捐了一只七彩大龙虾在那里的海洋世界，带他们去过招宝山、宁波博物馆，也带他去杭州看病的时候去了灵隐寺祈福……我带他去吃肯德基自助餐素斋宁波菜，带他去体验足浴……我还说带他去趟北京去见毛主席天安门，如果太远去趟奉化看看蒋介石，去舟山普陀寺拜拜佛也好。可是他却说开春后暖点他身体不那么衰弱再去……可如今我再也没有这样与他比肩同行或者挽着他慢慢走的机会了……

悼亡父 悼亡父

    我总想到拍他坐旋转木马的老小孩情状，我也总傻傻回放他拿着十块钱引来了叼钱的鹦鹉的孩子气的笑容，他在影视城骑马的样子还是很威武的，他在七塔寺喃喃祷告神佛让他早点恢复健康的虔诚总让我忍不住鼻酸，他失去胃口最后一次住院的消瘦和消沉，无肉不欢的他终于能大快朵颐吃红烧肉或猪蹄膀他不知道有多开心……往事一幕幕，像电影中的慢镜头回放，总在无人时刻，或在我孤坐灵堂陪伴他时，一遍遍不停播放着，大有至死方休的味道……

悼亡父

    从今以后，一向粗神经很大条的我将对一系列词过敏：比如正月初五，比如方便面，再比如寡妇遗孀、肺癌吐血还有父亲父爱……

      迟了好几天才去给爸爸办了出院手续，我特意自己去了一次爸爸曾住过的病房，还特意去张望了下那住院部10楼25床住的是谁。那是一个因生病住院憔悴的老头，可惜那人永远不会是爸爸了。我告诉了哥哥这是爸爸生前住过的病房，想不到哥哥做了和我相似的举动……原来我们都一样无助：无论我们长到多少大，经历了多少事，无论是三十而立还是四十不惑，有没有为人夫为人妻为人父母，迈过丧父这道坎，我们都会有历经沧桑，无限苍凉，天塌地陷的感觉……

      我可以联想到哥哥在海上夜捕乍闻噩耗那刻耳旁响起的霹雳惊雷，我有多少年没看到哥哥哭了呢？当凌晨四点不到才火速赶回的哥哥前秒在一堆亲人前还强装淡定说怎么这么快，下一秒看到妈妈在发疯似的哭喊，他立马发出崩溃性的大哭时涕泪纵横地样子真是要多丑有多丑。他自己忍不住哭又跑去劝慰妈妈保重身体不要哭，最终却是边拉妈妈起来边哭得更凶的样子又引发了我们又一波的号啕大哭。

    我也终于深深明了了这么一句话：父母在，生命还有来路；而父母不在了，生命只有归途……

    我就这样沦为了了失去爸爸的可怜的女儿。万幸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血脉相连的哥哥和姐姐与我相依为命。而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活，替他好好照顾妈妈，替他活出他那份精彩。否则即使疾病缠身还一派乐观的老父亲会走的不放心的，愿老父亲在天堂里健康安好！

    一路走好，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