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说沈家小公子喜欢上一个戏子。
整个上海滩都把它当做一个笑话,成了茶前饭后的谈资。
陆宇颇有些担心,倒不是担心自己,他是担心沈煜。
他已经有三两天没有来找过自己了,许是他的家里不愿意吧。陆宇有些失落的想道,在舞台上连连出错,被老板赶回家休息去了。
他自己独自在家中,心中忧愁更加剧烈,简直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没有几天,身子便消瘦了一大圈。
隔天清晨,远远听见有人在外面大喊大叫。陆宇顶着俩黑眼圈,恋恋不舍的从床上爬起来。
打开门,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少年。沈煜看见他瘦削的模样,一下子跳到他身上,抱住了他,然后将头埋进他怀里:“陆宇……”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没事没事,有什么事你说吧,我都能……”
还没等他说完,沈煜便急忙开口说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宇带他进了房里,沈煜仔仔细细打量着陆宇,不一会儿,眼眶便红了起来。“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说着,眼看眼泪马上就要流了出来。
“小傻瓜你别哭呀!”陆宇慌了神,连忙将沈煜拉到自己怀里,一把抱住。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想和你……”后面的话沈煜没有再说出来,只是坐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陆宇,口中恨恨地说道:“陆宇你给我听好了,我这一辈子,要么就不娶,要娶,也只能是你!”
陆宇一下子吻上了他,堵住了他嘴里的话。良久,两人分开,连一向大胆的陆宇都羞红了脸,两人都低下头,不敢再看着对方。
最终还是沈煜抬起头来,有些犹豫的说道:“但是我爸说了,我们在一起也可以,但必须答应他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一下子抱紧了沈煜,“只要不把我媳妇抢走就好。”
沈煜从他怀中跳出来,带着哭腔的说道:“我爸说,要把我送到军区去,让我当三年兵才能回来!”
陆宇沉默了一会,有些苦涩的说道:“你答应他了。”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陆宇点了点头,故作轻松的说道:“其实三年也不长嘛!”
见沈煜没有再说话,就拉起他的手来,紧紧的握着:“你生来便娇生惯养的,一辈子没干过粗活,怎么上得了战场?万一有什么事情……”
沈煜一下子用手堵住他的嘴,朝地上呸呸呸,说道:“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小爷我福大命大,一定能活着回来!等我回来,我便娶你!”
“那你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嗯!”
等到太阳落山后,陆宇看着沈煜渐行渐远的身影,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沈煜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也许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
一九三七年六月,上海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天空中下着蒙蒙细雨,陆宇匆匆从信客手中接过来信,道声谢,将信揣在怀里,快步返回家中。
还没歇口气,他便迫不及待的将信拆开,纸上,全是那人的芬芳。
信写了有两页纸,密密麻麻的写满了。里面无非是些琐事,大多无关紧要。写的都是他的军旅生活,说是从山东军区,要调往武汉。
陆宇读过一遍后,又从头到晚,一字不留的重新看过一遍。字里行间都是些粗话,可他却觉得,比那戏文里的情话,还要甜上三分。
小心翼翼的折叠好,他将信放入了床头的小柜子里,里面,像这样的信,有好几封。几乎每个月,沈煜都会从军营里传来信。
陆宇见证着那个少年,一点点的变化。从刚开始的不适应,再到后来立功,升职。那个青涩的少年,已经变成了刚强的将军,唯一不变的,就是对他的爱。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爆发。日军趁机从东北三省向中原地区进军,企图三个月内占领全中国。经过一系列谈判,最终,国共两党决定联合抗日。国民党主力在正面与日军抗衡,共产党在敌后游击。
不料,国民党军队在正面战场上节节败退,形势已经十分严峻。
在陆宇的劝说下,戏院从上海搬到了武汉,与他们一起去的,还有沈煜的父母。理由是:儿子不在了,不能让儿媳妇跑了。
到了武汉,陆宇四处打听,才得知,就在他们来之前,沈煜带着他的军队,跟随国民革命军第八十八师前往南京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种预感:这次错过,怕是永别了。他一连向南京发了好几封信,都是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日军先后在徐州会战,淞沪会战中取的胜利,战线紧逼南京。
蒋委员长立刻下命,除唐生智带几路人马留守南京,其余人等,全部撤离,改首都为重庆。
恰巧,跟随唐生智的,就有第八十八师。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南京保卫战打响。由唐生智任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带领第三十六师,第八十七师,第八十八师,誓死与南京共存亡。
岂料与日军开战第二天,唐生智见不敌日军,竟领一路人马弃城逃去。长官一走,城内人心煌煌,日军几乎不废力气,便拿下了南京城。
十二月十三日,残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开始了,此次大屠杀时长八个月,整个南京城,几乎成了一个空城。
所到这个消息的陆宇,一下子摊在地上,身旁的老板连忙将他扶起。
“沈煜是逃走了对不对?他肯定还活着!”陆宇颤颤巍巍的说道。
“随唐生智逃走的,是三十六师的一些军官,其他人,皆葬身于南京城!”虽是不愿意,但老板还是说了出来。
陆宇回到他们住的地方,看到沈煜的父母,他们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连头发,都白了不少。
“回来了?赶紧休息去吧!明天还有场戏呢。”沈煜的父亲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他点点头,默然走进屋内,反锁上门,趴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想哭却哭不出来。但到了夜深人静时,泪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曾几何时,他每天都是如此,一个人孤独的生活着。可是,那人的存在,像阳光驱散了阴霾,照亮了他的人生。而现在,将来,又将会是他一个人。
泪水像决堤的坝一样涌出来,但他不敢哭出声,只好咬紧被子,口中呜咽,哭了一整晚。
第二天,他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嗓子却哑了。
戏是唱不了了,他从戏班子里退出,辞别了沈煜的父母。他要去寻找沈煜,他觉得沈煜没死。
临走时,沈煜的母亲对着他的背景喊道:“你……若是碰上个好姑娘,就娶了她吧!我们沈家,欠你的,已经够多了!”
陆宇没回头,这一走,便是八年!
这十二年里,他也当了兵。起初,是最不起眼的小兵。但他勇猛的厉害,看到日本人,第一个冲上去的,一定是他!
他命也好,有好几次,都差点命丧黄泉。有一次,子弹从他胸膛穿过,离心脏不过数厘。
战友们笑他运气好,他说,是有人在保护着他。
一九四五年,战争的天秤有所倾斜,而日军却不罢休,临死开始反扑。战争,又一次激烈起来。
陆宇看着刚从自己手中飞出去的玉镯,不顾外面的枪林弹雨,发疯似的向外冲去。一旁的战友一下子将他扑到地上,大喊道:“你疯了?不要命了?你这是去送死!”
战友死命拉住他,才没有让他跑出去。等到一波战斗结束后,才松开他。
刚松开,陆宇一下子冲出去了。战友紧跟在后面,嘟囔着:“不就是一个玉镯吗?难道比命还重要?”
等他出去便看到,曾经未用麻醉,直接从身体里取出子弹时,都未曾流过一滴泪的战友。现在,却抱着碎成几段的玉镯,哭的像个孩子。
一九四五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一时间,陆宇感到了茫然,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命的支撑。
他回到武汉,将沈煜的父母又接回了上海,像孝敬亲生父母一样,孝敬他们。
后来,等他们故去了,他才犹豫的来到南京。当他站在旧城门口时,仿佛看见一少年,正向他奔跑过来,脸上带着的笑容,竟然比太阳,还要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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