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开始正视自己的梦想。
也许,每一个喜欢阅读的人,都有一个关于写作的梦想。
33岁之前,我从来不敢告诉别人说自己的梦想与写作有关,我甚至不敢暗戳戳地承认自己有这样一个梦想。
是啊,写作这么高大上的事,怎么会和如此渺小平庸的我扯在一起,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别做白日梦了吧。
无论我赌咒发誓下了多大的决心,只要这个念头轻飘飘地晃出来,之前积攒的所有为梦想而努力的力量都摧枯拉朽,溃不成军。再加上还有可恨的植根于人类天性当中的惰性的横加阻扰,于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写作,坚持了一阵时间,然后不了了之的沮丧。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果我还在重复之前对待梦想的态度,那么一年一年过去,皱纹长出来,白发增多,但是,仍然一事无成。
时序不断更替轮回。这么快就到了2019年,我静下心来,是时候该好好地正视自己的梦想了。
一
为什么而写?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这么一个问题,如果写作,你到底为什么而写。
从小在农村长大,家里也没有什么书。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爸爸从他参军带回来的木箱里拿出一本《战国七雄》,故事从赵韩魏消灭智氏,三家分晋开始。那时候还不认识字,父亲给我们讲了书中“悬梁刺股”的故事之后就把书交给我们让我们自己去看。现在还记得那本书配有黑白插图,估计是放了有些年头了,纸张微微有些发黄。刚开始还看不懂,但会觉得好奇。后来随着识字的增多,慢慢也翻完了。最喜欢的是书中魏国西门豹揭穿河伯娶妻的故事,因为刚好与语文课本上的一篇课文一样。那时候开始觉得,咦,原来书本上的课文来自这里。嗯,有点意思。
小时候,真的没什么好玩的。家里虽然早早就买了大彩电,但并不经常播放,因为要省电。乡下孩子多,一大帮孩子就聚在一起丢沙包、跳格子、捡石头、追追跑,到了夜晚就一群人疯着到外面的马路上(那时候车辆不多)抓萤火虫,可是这些游戏玩多了我也觉得腻。我可能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成熟,喜欢标新立异,大家都凑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偏偏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喜欢揪路边的青草,折断,闻散发出来的青草香,这种青青涩涩的味道让我感觉身处田野中,充分感受大自然是如此的让我心安。但一个人待着也不能没完没了地揪青草啊,还是得找些其他的事情来做。那就看书吧,好像还有点意思。
那时候看的书主要有三个来源,小学图书馆,隔壁崇明叔,还有隔壁的庆二伯。图书馆里的书是一个礼拜一换,一次只能借一本。我借的第一本书是《拇指姑娘》,绘本故事。四四方方的一本小册子,里边花花绿绿地画着故事情节,再配上一段文字。我那时候对图画一点也不感兴趣,更不懂得欣赏,这样的一本绘本其实就是一个童话故事,哪里满足得了我的阅读需要呢?快速翻完之后,就赶着用手上的这本书去换同学们借到的书。还记得有一回同班的亚婷借到了一本《西游记》。孙悟空的故事啊,可羡慕死我了。为了跟她换这一本书,我赶快把手头上的书看完,小心翼翼地跟着她一路回家,小心翼翼地看亚婷的眼色,就是生怕她不肯把《西游记》借给我。(现在想起来,为了一本书,当时小小年纪的我就表现的如此执着,如此有毅力,可惜这种精神没有被我发扬光大,不然何愁事不成。)
崇明叔个子很高,瘦瘦的,大概30来岁,一脸的少年气,很显年轻。他早年在沙县做服装生意,后来经营不善便带着老婆孩子以及好几大包没有卖出去的衣服回了老家。他喜欢喝酒,经常在家整上一个席子,叫几个朋友过来坐一坐,小酌几杯,有时候也会应朋友的邀请背着崇明婶偷偷出去喝。有一回我就亲眼见过崇明叔回家,崇明婶问他是不是去喝酒了,崇明叔笑着说不是。崇明婶要闻崇明叔身上有没有酒味。两个人就笑着在家里追打着。那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开放,我在旁边看着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是心里边也实在觉得这一番景象美好甜蜜得很。那时候,崇明叔到处找书看。托他的福,我也跟着看了不少。只是崇明叔借的大都是民间故事,讲的无非是什么狐妖志怪,因果报应,穷困书生发迹娶妻封子之类的,现在看来,那些书还真的不高明。可是等我上了中学,知道了聊斋故事,元杂剧,明清戏曲,感觉这些故事类型熟悉得很,想来就是因为小时候看的这些书的缘故。
庆二伯有哮喘病,是个药罐子,家里边常常弥漫着一股熬煮中药的臭味。他的年纪很大了,身体很虚弱,常年在床上躺着,只在天气好的下午出来在阳光里坐着,戴一顶两边垂下耳朵来的厚毛帽子,披一件军大衣。爸爸说,庆二伯以前在药店里工作,会制跌打损伤药。不过我可没见过他制药的情景,他的菜园子很不同寻常地种了两棵烟草。高高的,大片大片略带绒毛的叶子,开白色的很像喇叭形状的花。开花的时候,庆二嫂就带着一把剪刀小心地把白色的花朵剪下来,晒干,切得碎碎的。庆二伯经常拿着一张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白纸熟练地卷起晒干的花朵细丝,点着,拿来抽,抽烟的手指头伴着一阵一阵的咳嗽、吭哧吭哧的喘气声一颤一颤的,看得我们在旁边紧张得就怕那一口气上不来。躺在床上的时候,庆二伯也看书,戴着一个老花镜,书本拿得高高的,眼睛就差钉在书本上了。我到处找书看,庆二伯有书,自然也不想放过。后来庆二伯知道了我也喜欢看书,他还挺高兴,也许是觉得农村里的孩子,这么小就喜欢看书的比较少吧。于是他主动把他的书借给我,都是些梁羽生、卧龙生的武侠小说,零零散散,凑不足一套。但是我也津津有味地都看完了。
大概在我上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庆二伯去世了。庆二嫂搬去跟儿子住。这曾经填满庆二伯吭哧吭哧的喘气声以及终日飘散着中药味的房子终于空下来了。我每次上下学,经过这座房子,仿佛还听得见庆二伯的喘气声,心里空落落的。时间渐渐过去,我也慢慢长大了,见到了更大的世界,也知道了更多的书,可回想起来,最开始在我心中埋下的文学的种子,还是这些不怎么入流的民间故事、武侠小说吧。
我来福州上大学了,大二时候回家。遇到了崇明叔,他和我打招呼,几年不见,崇明叔更黑也更瘦了。妈妈告诉我崇明叔生病了,是肝病,因为酗酒过度害的。没过多久就听说了崇明叔病故的消息。我没有回家,可是想到崇明叔也不过才四十出头,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留下崇明婶和一个正在上初中的孩子,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孤儿寡母以后可怎么办啊,我就觉得无比的痛心难过。就是在这时候,以前读过的书开始与现实生活有了鲜明的链接。我开始思考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深沉感慨,古诗十九首中“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的冷酷现实,杜甫“莫自使眼枯,收妆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总无情”的哀婉沉痛,并且对自己的人生感到了一种无法掌控的恐惧。而深感庆幸的是,小时候无意中养成的那种对于阅读的喜爱,我一直坚持了下来,并且从原先的学习吸收开始迈进了实践体验阶段。
现在想来,这种纯粹出于兴趣毫无功利性的阅读真的给予了我无比的滋养。这么多年来,在我平凡无趣的人生中,即便是我在犹如困兽般与自己内心的自卑懦弱作斗争,人生陷入低谷,情绪无比抑郁的时候,因为阅读,因为体验领略过书中想象构筑的世界,我依然对这个世界抱有美好期待,并且坚信天道酬勤,老天爷终不辜负每一份辛劳。
阅读打开了我的视野,同样地让我有了书写的冲动。这种感觉说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又如此的顺理成章。我向来愚钝,不习惯交际,更不善于在人群中表达自己,无意中说的话容易伤人得罪人。因此,文字反倒成了我最好的出口。在遣词造句、斟酌思量的文字表达中,我细细打量自己,驱遣内心的小兽,通过书面表达,完成了情绪的宣泄,纾解了压抑愤懑,排遣了孤独寂寞。
人生苦短,世事无常,谁也无法预料明天我们将面对的是什么。但我想,好好锤炼自己所能掌握的技艺,有一技傍身,让自己的凡人之躯行走在这个冷漠无情、竞争激烈的世间多一份安慰与保障。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幸运,毕业以来都是在体制内工作,遇见的也都是愿意帮助我的人,人际关系相对简单,但人生茫茫,我还是不够自信强大,我害怕无常,害怕那些猝不及防的风险,这种恐惧不安深深困扰着我,让我很难淡定从容。可是我又身无长物,也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优点特长,那么也就只能将阅读与书写这点可怜的兴趣爱好好好坚持到底,以一份匠人的心情珍重之、宝藏之、打磨之,看它最终能够开出什么样的花来。
二
写什么?
这是一个难题。
如果真的打算好好打磨自己书写的技艺,那么你是否已经准备好将自己暴露在外,无论是多美好崇高、丑陋猥琐的念头都可以从容提起,在阳光下一一翻捡晾晒?
写作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于初出茅庐者来说更是难上加难。前人虽然有“援事而发”,“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的论述,但这对写作者的胸襟、眼界、见识、格局、知识的积累以及表达的技艺等各方面的要求是相当高的。此等境界,我是只能高山仰止了。那么就从最简单的生活入手吧,我手写我心。写自己可以写,愿意写的。
如此,真实、真诚将是第一原则。
也有可能,我的这个关于书写的梦想将像希腊神话中不断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样,尽管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可梦想依然如镜中花、水中月般遥不可及。
那么,我也认了。
33岁,开始正视自己的梦想。这是一场漫漫长征路,但我毕竟是踏出了第一步,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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