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衔接

作者：黎荔

什么是衔接？——就如同太阳早晨升起，以便人们能够看见自己周围的世界，做他们所需要做的事情，而黄昏时分，落日西坠，月亮散发幽幽柔光，则是为了让人们能够睡眠，能够在日间劳作之后得以休息。日与月的衔接，恰如其分，亘古不变。

什么是衔接？——就如同你弹奏一把古琴，任何一个当下要弹响的音，都是在上一个音的余音中响起的，弹琴讲究一个“气”的流畅，一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如何把握上一个音、此刻的音与下一个音之间的衔接关系，是弹好乐曲的关键。

什么是衔接？——就如同对于传统中国人来说，儒、道两家本来就不是绝对对立的，两家都代表了华夏民族的传统世界观、社会观，只不过是各自讲了其中的一方面。儒家讲的是世内之事，讲如何入世；道家则讲世外之事，讲如何出世；一个是“游方之内”，一个是“游方之外”。两家分别满足了传统民族心理的两种不同需要。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是既需要入世，又需要出世的。特别是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这是每个人在任何时候都具备的两种可选择的人生道路。“进则兼济天下，退则独善其身”，从这个意义上讲，儒家和道家在哲学上是互补的，两家达成了一种人生观上的平衡，共同构成了一种超稳定的心理结构，彼此衔接得非常高妙，形成一个封闭的循环，让国人在任何危机面前，都可以实现内部的自我调节。

什么是衔接？——就如同昔者庄周梦为蝴蝶，到底是蝴蝶化为庄周呢，还是庄周化为蝴蝶，谁又能分得清楚？当一缕神秘的微风徐来，吹过一个人逐渐昏沌的面庞，说时迟、那时快，他又一次被抛出这个世界之外，堕入影像重叠的深洞。梦也许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人类生存于梦境与现实两个不同的世界当中。当我们进入梦中，梦中的世界就是现实世界；当我们醒来，现实世界就是现实世界。当我们在现实世界醒来，会发现梦境是一个梦，但我们在梦中醒来，会发现现实世界是个梦。这两个世界互相衔接，谁又能真正说得清呢？一次次掉入睡眠的深渊，又一次次破镜而出，你喜欢哪个世界的自己呢？

什么是衔接？——发现生死沉浮、与日月星辰的升降、大自然的变迁都是循环往复的。生与死，这种人的能力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的截然对立的界限，也是一个自然变化过程中相互衔接的两个阶段。一鲸落，万物生。死不是通往永恒的沉寂，而是走向无限流转的生。河水奔流，流过鸿蒙初开的伏羲和女娲之家，从起伏的河岸到凹进的港湾，又沿着激荡回环的长安八水，将我们带回到巍巍屹立亿万斯年的秦岭之下。人世的故事，从“河水奔流”开始，在故事的结尾处，又与开头的“河水奔流……”衔接上了。朝代更迭，兴衰成败，宇宙人世的循环，就像一场梦醒，继而重新再梦。

什么是衔接？——地球生物们各施手段，各显其能，在数十亿年的攻防交错中，厮杀出这颗蓝色星球的鸟兽纷繁和草木参天，一直到今天。生命用厚甲回应尖刺，又用利爪回应厚甲，每次生物性状上的改变，即是上一次的结果，又是下一次的原因。因果之间彼此衔接，形成了一个正反馈的链条，这个逻辑就这样有始无终没完没了，没有谁可以置身事外，也没有谁可以让生命演化停下来。

我也是这个因果衔接的生命之链的一环啊，衔接着过去一个人的梦，一只虫的翅，一朵花的印痕。在月升日落的衔接之处，黄昏辽阔起来，在你之前它一直如此。天空缓缓旋转粗糙的群星，你还要恐惧什么，你就是沙粒、风和星空，你一直是部分，也是那永恒存在的整体。人世的灯亮了起来，生命孤零零的。你离开之后，你消失之后，辽阔的黄昏，还将继续月升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