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没有苦闷，没有矛盾，就不会进步。有矛盾才会逼你解决矛盾，解决一次矛盾既往前迈进一步。到晚年矛盾减少，即使生命将要告终的表现。没有矛盾的一片平静，只是一个崇高的理想，真正实现的话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凭藉修养的功夫所能达到的和平恬静只是极短暂的，比如浪潮的尖峰，一刹那就要过去的。或者理想的平和恬静乃是微波荡漾，有矛盾而不太尖锐，而且随时能解决的那种精神修养，可绝非一泓死水；一泓死水有什么可羡慕的呢？
我觉得倘若苦闷而不至于限入悲观厌世，有矛盾而能解决，那么苦闷与矛盾并不可怕。所要避免的乃是因苦闷而导致身心失常或者玩世不恭，甚至做为游戏人生的态度。
从另一个角度看，最伤人的乃是有激情出发的苦闷与矛盾，例如热衷名利而得不到名利的人，怀着野心而明明不能实现的人，经常妒忌别人、仇恨别人的人，那一类苦闷便是于己于人都有大害的。凡是从自卑感自溺狂等等来的苦闷对社会都是不利的，对自己也是致命伤。
反之，倘是忧国忧民，不是为小我打算而是为了社会福利、人类前途而感到的苦闷，因为出发点是正义，是理想，是热爱，所以即便有矛盾，对己对人都无害处，反倒能逼自己做出一些小小的贡献。但此种苦闷也需要用智慧来解决，至少在苦闷的时间不能忘了明哲的教训，才不至于感到悲观绝望，才不至于用灰色眼睛看事物，才能保持健康的心继续在人生中奋斗——而唯有如此，自己的小我苦闷才能转化为一种活泼泼的力量，而不仅仅成为愤世嫉俗的消极因素；因为愤世嫉俗并不能解决矛盾，也就不能使自己往前迈进一步。
由此得出一个结论，我们不怕经常苦闷，经常矛盾，但必须不让这苦闷与矛盾妨碍我们愉快的心情。
——《傅雷家书》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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