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之痛

甲申之痛

每一个年份，都有它的魂，特别是那个遥远而鲜活的甲申。

                                              --题记

每当走过波光涟漪的石河，我都想触摸你栉风沐雨369年的面孔上，那隐匿在沧桑皱纹里挥之不去的惨淡；每当穿越古老沉默的铁门关，我都想探寻你浑浊苍老的目光中，那掩映在夕阳西沉之下无语的落寞；每当回望连绵逶迤的长城，我都想追问你，那些刀光剑影下消逝的魂魄，可曾得到一丝的慰藉？

在我看来，1644年的北京城，注定是要和希望、惊恐、阴谋、杀戮这些词联系在一起的。曾经的百万大军，在“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的欢呼声中，攻城略池，摧枯拉朽般覆灭了一个王朝。意气风发的闯王，毡笠缥衣，乘乌驳马，入承天门，身后林立的刀枪剑戟和随风招展的大顺政权旗帜，赫然宣告了一个陌生时代的开端。

让人心痛的甲申，你就在那个时候，出现了。至今，你仍像一位漂泊的浪人，时而幽怨哀伤，时而无语沉思，孤独地蹒跚在历史荒芜的原野上。

那一刻，淳朴的农民甚至开始敲锣打鼓，弹冠相庆。崇祯死了，闯王来了。闯王有令：“敢有伤人及掠人财物、妇女者，杀无赦！”一片盛世欢腾，似乎一个盼望已久、自由平等的生活就要开启，欣欣向荣的明天就要降临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几天。

或许是在几日后一个骄阳当空的午后，刚刚坐上宝座的闯王，满面笑容，开始醉心地把玩着各种玲珑剔透的皇家器皿，眼神迷离地欣赏着富丽堂皇的宫殿和宫女们婀娜的舞姿。这位少读诗书的头领，征战多年的身体终于得以舒展，憔悴劳碌的心神也理所应当地随之舒展了，心中的贪欲慢慢张开，说不出的舒服惬意！是啊，帝王梦终于实现，今朝江山在握，我闯王已经不是那个任人驱使的小小驿卒了！

此刻，宰相牛金星正指挥着一帮家奴布置着新搬入的四合院，极其认真地纠正着这个福字贴得不正，那盆鲜花放的不是地方。牛宰相在新府邸巡视了几圈，开始详细地筹划明天的家宴上，应该叫那些人来，谁和谁坐一桌，这些家乡的礼俗可不能乱了套。

此刻，大顺第一骁将刘宗敏，这位救主于巴西鱼腹山的勇武之臣，正指挥着麾下一班人马，连夜赶制刑具，夹打炮烙，无所不用其能；手下们也正四处抓捕前明旧臣，搜括赃款，严刑杀人。

此刻，在皇城之外的街头巷尾，闯王的兵士们，已经在沿街掳掠了，大碗喝酒，大口嚼肉。十几万大军飘荡在京城，如初夏里随风起舞的柳絮一般，饱食终日又逍遥自在。

百姓已经看不到歌声里的那个闯王，眼前只有一个个乖戾嚣张的魔王，纷纷然，昏昏然，飘飘然。

民怨沸腾，市井躁动。

而这一切，都没能引起高高在上的闯王的留意。匪气似乎在一夜之间毫无忌惮地展现。平头百姓眼中的甲申，你，正在变得狰狞恐怖。

大顺的官兵，疯狂地忙碌着。其中的一队，杀入吴府，拷了吴三桂的父亲吴襄，掠了吴三桂的爱姬陈圆圆。冲冠一怒的吴三桂，这位明末崇祯皇帝的辽东总兵，在进京朝觐的路上彻底断了投降闯王的念头，回转马头，据守山海关。

我一直在想，甲申，你的颜色，是血流遍地的红，是风沙漫卷的黄，还是阳光中那炙热刺眼的白？你的魂魄，覆盖了几重血流漂橹的凝重，承载了多少妻离子散的苦痛，又背负了几多家破人亡的悲楚？你的存在，是旁若无人地昭示着兴盛衰替的历史铁律，还是心有所盼地警醒着后来的有识之士？在你这里，历史看似不经意的一个趔趄，却让华夏这方古老的大地经历了一场浩大的劫难！

山海关，这个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终于在一个阴冷的黄昏迎来了闯王十余万军。旌旗马队之间，押着披头散发的一位老者--吴襄。两军交锋，寡众悬殊的对垒结果似乎没有悬念。携余威之勇的大顺军，势如破竹，古老厚重的城墙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一堵圈豕围狼的小物件。吴军就要覆灭之时，应吴三桂之邀，在关外盘桓数日的多尔衮，突然杀出，万马奔跃，箭矢雨堕，沙石飞走！闯王卷旗西逃，途杀吴襄。自此，闯王还没有坐热的宝座成了幻影，江山又一次易手，苍生万物重归于涂炭。

这些景象，恐怕你早已咀嚼百年，毕竟是在你的眼皮底下，一滩又一滩的血迹，干而复湿，湿而复干。古老城墙的关门既开，之后清军所到之地--扬州、嘉定、江阴等数地的一场场屠杀，亦成为你落寞背影里的片片黯然心伤。你沉默百年的内心，恐怕从未得到哪怕一丝一时的安宁。

甲申之痛，从京城的皇宫里弥漫出来，直到浸染了山海关的每一座城楼，角山脚下的每一块顽石，石河岸边的每一株水草，也吞噬着我每每念想及此便脆弱不堪的一根根神经。始终觉得，你的魂，就在凛冽的北风中呐喊，在浩淼的海水中呻吟，在日复一日的光阴流转中哭泣。

所幸，你并没有远走。骄必败，奢必亡！我似乎听得到你喃喃的耳语。这声音，在旷古的荒原划过，穿过凄风苦雨，压着电闪雷鸣，而最终，形成了震聋发聩的洪钟大吕！这声音，就是你用遍体的伤痕，搅起的滚滚历史洪流中那一片最刺眼的鲜红！

那一天，山海关甲申史鉴馆门前，在徐徐吹来的拂面清风中，你我相遇。你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凝视你的背影，厚重而清冷。你寂寂无语，而我，脑海中已是一片纯净。

这痛，终要化为前行的力量，庇佑这方土地的幸福祥和；

这魂，也必将映照着历史和现实，让人沉思，催人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