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着年的余味,又是临近正月十五,脑海里不断浮现着那个人山人海的村子,热闹红火场面和牵着我小手转九曲的二姨。如今回想起来,那鲜活生动的画面恍如昨日。
在一个晴朗的夜晚,圆圆的月亮挂在缀满星星的夜空中,安静且温柔。一个小女孩在一处农家院落中,采着月光的温柔星星的闪耀,在放有水果、月饼的丰盛供桌前欢蹦乱跳忘乎所以。那一刻,天上人间共同演绎了一幅灵动绝美的画面。这幅画深深地刻印在小女孩的心里,那是她一生绝无仅有的美好印记。
那一年,我离开母亲在二姨家过的中秋节。在家里过了很多中秋节,但母亲每年只是烙很多的月饼。一是中秋节唯月饼不能少的习俗,二是为秋收农忙备下充足的干粮。从来也没有正式隆重的像二姨这样在院子里放一张供桌摆好各式供品供奉月亮爷爷。即使离开母亲难免的思亲之苦,也被二姨家浓厚的节日氛围感染得全然不见踪影。二姨看着我欢喜跳跃的样子,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笑容,任我在供桌前这瞅瞅那看看,来来回回跑跑跳跳。天上一轮圆月,地上万千月饼。圆对圆,饼对饼。我的脑袋圆圆的,在月亮和月饼间来回晃悠,开心地笑成一朵花。
二姨虽然是母亲一母同胞的二姐,但和母亲的性格、样貌截然不同。打我有二姨的记忆起,她总是家里家外打理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利落整洁,做事严谨有序。我去二姨家,从来没有胡乱动过她家里的东西。眼睛小,脸稍长,皮肤不是很白,中等身高,体态匀称瘦溜,走路急快的她,总是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任儿女都惧她十分。
在母亲小的时候,二姨就总是管她。有时候骂她有时候打她还有时候两姐妹动手打架,这是常有的事。母亲说,二姨总嫌她这不好那不好。二姨说,母亲小时候不懂事总是闯祸。反正在母亲印象里,二姨就是她一直以来的“对敌”,从小到大她俩谁看谁都不顺眼。但是母亲也说,二姨很厉害她打小就怕。
在二姨谈婚论嫁的年龄,经媒人与长辈的老旧包办婚姻方式,找了同村的二姨夫。在我有限的幼时记忆里,二姨夫白白瘦瘦的,两个脸颊凹陷进去,身体习惯性的略微收紧,显得不是那么自然舒展。喜欢穿旧时一身蓝色的衣服,上衣有四个衣兜,上面对称两个,下面对称两个。裤子左右两个大兜,裤腿肥肥大大的。戴一顶蓝色带帽沿的帽子。整个人干净利落一尘不染。
二姨夫不仅会种地,还自己做麻糖卖。所以儿时但凡我去到二姨家,都有口福吃到甜蜜酥脆的正宗麻糖,尤其是最爱吃的灌馅儿麻糖。如果赶上村里唱戏或有什么红火,二姨夫还领着我去看红火。可是也就止于这种模糊的记忆,在往后待我长大有更深刻清晰的记忆时,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永远定格在那模糊的记忆片段里。
大概记得,二姨夫身体不适,查出患食道癌。当时因病情严重和家里条件有限,就没有做手术。通过药物介入维持身体相对好一些的状态,达到延长时间的作用。可就在回家吃药半年后,二姨夫自己感到身体不适,病情开始恶化。在一个农忙的春天,他因为受不了疼痛也不想给家人增添负担,骗出去仅在家里照看他的儿子,在家里无人的情况下,一头扎进了水瓮里……
自此,二姨带着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开始了孤儿寡母的生活。那些年,二姨的地里大多都栽枸杞苗,靠枸杞的单薄收入艰难维持生活。幸好还有同村兄弟姊妹和父母的帮衬照顾,二姨在孤苦无依的日子里还有个依靠和扶持。
那段岁月里,我也去二姨家。她的脸上不再有往日舒展灿烂的笑容,眼神中更多的是倔强和坚毅。说话口气不是很好,常常对她两个孩子斥声厉色。我隐约感到二姨变了,变成了“女汉子”,甚至变成了一个“男人”,扛轻拾重一个人撑起一个家,其中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
摘枸杞、做地毯、养牲畜,二姨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忙忙碌碌地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转眼一年又一年过去,二姨的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经媒人介绍找了邻村一个做瓦工活儿的人。自女儿出嫁后,二姨离开了旧院子,在距离旧院很远的地方买了一片地盖了新房,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用。自从她搬到新房后,我再没有去过她的旧院。后来听说二姨将旧院卖了,更是再也没有机会回去看过。之所以留恋旧院,就是因为在二姨夫走了的那些日子里,有一年我去二姨家过中秋节,二姨隆重丰盛的供桌让我开心得忘乎所以。而二姨看到我开心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一刻,世间是幸福且美好的。之后每逢过年时节,随母亲去姥姥家,我总是要去二姨家。二姨家旁边的大秋千我荡过,大九曲我转过,大焰火我看过,大秧歌我学过,大社火我跟过。就是遇到平日里村里赶会的时候,在二姨家附近看过花冠顶戴唱大戏,迷过有声有色的二人台,我儿时一切有趣深刻的记忆都与二姨的旧院有关。虽然当时的二姨正处于人生至暗的低谷,但她却给予了我最快乐的童年时光。
这种“物是人非”的感受对我是美好的回忆,而对二姨或者是痛苦的过往。搬迁新家后,刚开始除了一幢房子,四周都没有院墙围挡,房子里没有装修就住进去了。慢慢地,房子里面亮堂了起来,外面喜庆了起来,院子从用一根一根葵花杆当围栏换成了整齐坚固的红砖院墙,红色的大门在房子的正南方, 一处崭新的红砖瓦房院子就这样一点点拔地而起。
那一年,二姨的儿子在新房娶媳妇了。那天,众多亲戚齐聚一堂,为熬过这么多年苦的二姨终于可以“圆梦”而欣慰而高兴。我也随着母亲去参加这桩喜事,也看到了奇怪的一幕。就在新郎新娘拜天地的时候,突然远处旋过来一阵旋风,逐渐旋成连天接地圆筒状的显眼有劲的旋风,它走走旋旋弯弯绕绕来到二姨新院子的西南角。所有人先开始都惊呆了,随后都泪目了。二姨回家里拿了一碗糕和些吃的东西摆在墙上,嘴里默默念叨些什么,眼角微微闪烁着泪光。人们默默注视着那柱巨大的旋风,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直到它一点点减弱…减弱…消失 。大家才回到家里开始坐席,嘴里窃窃私语些什么。我看着二姨放在墙上的吃食,回想着刚刚那一幕 ,听到大人们窃窃私语说的话,一时呆住,竟想的出了神……
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按说二姨应该享清福了,可现实往往很难遂人心愿。婚后,二姨和儿媳妇的关系不是很融洽。最终在一次婆媳矛盾争斗中 ,二姨伤心至极。不久后离开自己苦心坚守多年的家 ,去了县城找了一个同样落单的人一起生活。这人有一儿一女,还有一位年迈的老母,是当地一家工厂的员工。儿子已经结婚成家,女儿未嫁,老母随他一起生活。新的环境和生活,二姨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磨合适应。这中间各种琐碎、麻烦、纠缠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没办法想象的。那些年,我几乎没怎么见过二姨。一次偶然的机会和母亲去看望她,新的环境新的人让母亲跟我感觉很是别扭和拘束。那次之后,跟二姨一点点的疏远了,很多年都见不着面,我也再没去过她的“新家”。
直到姥姥和姥爷相继去世 ,才和二姨难得见了几面,可惜皆匆匆而过,感觉彼此的情谊淡了很多,关系也疏远了很多。不免令人失落伤感。那些年,我们剥离了彼此,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里,悄无声息…杳无音讯……
岁月流逝,多少个春秋往复。我已经结婚 并且有了孩子,孩子也渐渐长大都上了小学。母亲年纪越来越大,步子越来越慢,行动越来越迟缓,皱纹越来越深,白发越来越多,身体越来越差。看着她老人家这样一点点老去,她内心的孤苦我明白。不论怎样“娘家人”始终是她栖息依靠的温暖港湾,虽然这么多年这个港湾遥远了冷清了,但母亲对它的牵挂和怀念从未间断过。这一点母亲虽没跟我说去,但我却能深刻的感知到。为了给她老人家的人生多一些心灵的慰藉,多一些鲜活的色彩,多一些幸福的感受,我带着她去了多年未曾踏足的“娘家” 。去看看她心里牵挂的亲人,我多年未见的故人,这些年都还好么?是否别来无恙……
本来是去见大姨和舅舅们的,没想到一去大姨家得知在县城的二姨已经返回村里了。重新修整了当年的新房子、新院子,一个人住在那里。我跟母亲听说二姨回来感觉很诧异,大姨跟我们说二姨在那家的那些年,他家的女儿渐渐长大结婚了,老母年老体弱去世了,那位新任的二姨夫在后来身体出现了毛病,虽然经过多年精心的照顾和治疗,病情还是不断恶化,最终也离开了人世。料理完那边的事情之后,二姨便返回了村里。儿子媳妇早已不在当年那处新院子里住着了 ,她们举家去城里打工 ,在城里住下了。二姨将多年无人居住的家整修翻新一番 ,踏踏实实住了进去,已经有一年的日子了。关于二姨的这一切,这些年我们竟无从得知。
听大姨这样说,我跟母亲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二姨。
还是那条路,还是那个地方,还是红大门砖瓦房。推开大门,母亲喊“二姐”,我喊“二姨”。只见二姨从家里推开门走到距离我们不远处,认出母亲和我 ,着急向前几步将我们揽住一起往家里走,洁白的牙齿齐刷刷露出来,眼睛迷成一条缝,多年未见的笑容绽放在她布满沧桑的脸上,多少情感在这一刻再一次汇聚在一起 ,似泉涌般包裹浸润每一个久别重逢的心灵,让亲情之花在心里温暖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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