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在梦中，听见远远地方，传来鸡鸣声。还没睁开眼，鼻子里已经涌入了一股香味，厨房里发出整齐的刀切案板声音。

小启仍在睡觉，我起身将被子弄好，打着哈欠走向厨房。锅里正升腾出浓浓的白雾，沸了的水在不停翻滚，似乎煮着什么，而妈妈在一旁切菜。

“起来了？”

“嗯嗯。”我揉揉眼，去拿自己的牙刷。

“锅里煮着面条，等会把弟弟叫起来。”

推开门，外边才蒙蒙亮，星星还没散去，天阴阴的盖在地上，四周能大概看清楚了。微有几束光从东边山头透了出来，照在村中的水泥路上。有人拿着荆条，嘴里嗨哟嗨哟的呼喊，赶着一头老黄牛经过。

“英子，吃早饭前记得把鸡放出笼子。”

“哦！”我嘴里含着泡沫，含糊不清的应道。

刷完牙，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在盆子里，双手捧起搓在脸上，凉水触碰肌肤的瞬间，便驱散了起床后的疲惫，整个人变得精神了起来，一天从这里才算正式开始。

到了堂屋，鸡已经在笼子里咯咯闹腾个不停，我把笼门摘下，它们赶忙钻了出来，围着墙壁饶了几圈。

打开门板，好让它们溜到院子里。朝着门边扔了一把谷子，两只鸡又聚在一起争抢了起来。

回到内屋，小启还在呼呼的大睡，我轻轻的摇了摇他，他翻了个身子，又不在理会。

“起床来，小启，太阳公公晒屁股了。”

用了点力，他才耷拉着眼坐了起来，第一句话便是，

“好香啊！”

“妈妈面条都做好了，你利索点，不然泥了可就不好吃了。”

大概是肚子饿了，小启立马从床上蹦哒了下来，直往厨房里钻。

“小启，你慢点，冒冒失失的，大早晨的别摔着，说了多少遍了。”

妈妈端着碗从他身边经过，差点没被撞着，摇摇晃晃的，汤也洒了一些出去。

“这娃子非要跌一交，磕上个疤子才会长记性！英子，你去拿筷子，准备开饭了。”

“好嘞。”

吃过早饭后，小启跑前坪玩泥巴去了。想寻求点清净，我搬了一张小桌椅，放在堂屋的门边上。从小包里掏出作业，阳光正好，室内亮堂堂的，檐边的影子卡在阶前石缝里，也晒不进来。

母鸡已经把谷子吃完了，在院子里悠哉悠哉的漫步，用脚刨刨土，翻弄小会，什么也没有，便又溜到另一边去了。

写着作业，遇到难题，思考几分钟，最后敲一敲脑袋，总会憋出来。实在做累了，手撑着头，望着天，也能发好长时间的呆。

正寻思着，发现那只花母鸡歪着头，在朝一个草垛慢慢走去。它围着草垛，两眼咕噜咕噜的转个不停，似乎发现了什么。我心想它是找到了虫子之类的吧，便没有在意。

花母鸡咯咯叫唤，我一愣，朝着发出动静的那里看去。草垛里窜出一个黑球。花母鸡扑搭着翅膀，紧追着它跑。

“这不是山灵吗？”我又惊又喜，赶忙把花母鸡从它身边驱走。

被救下的黑球并不领情，嗖的一下又钻进了附近矮灌木里。我拨开树叶，发现里面竟然藏着一条通道，黑球正在不远处，看见我后，又急忙朝前跑。

“等等我呀。”我蹲下身子，一点点的朝里面挪，黑球跑的很快，一会功夫就不见了身影，我独自挤在这个狭小的通道里，可心底一点儿也不害怕。

钻出来的时候，脚下踩着的是一条青石小路，它弯弯曲曲的朝山顶蔓延而去。

我试探性的踏在阶梯上，黑球是朝山上去了吗？山灵都是住在山顶吗？思考小会，便壮足胆子，加快了步伐。

小路看似很长，其实走起来很快，不过到山顶时，脸上还是出了一层热汗，我还顾不得擦汗，便被眼前的场景惊艳到了。

一望无际的草地，如同巨大的绿幕，成簇的白色野花，纷纷落落的点缀其中，一棵高耸的古树，立在中央，撑起繁密的枝干，宛若一柄大伞，能将半个天给遮住。山风从另一边吹过，青草摇曳着身子，化为一层层的海浪，将大地埋没。

缓步走向大树，清凉的感觉迎面铺来，洗去了燥热，带走了疲惫，身子仿佛轻飘飘的，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能将自己弹上老高。

站在树底下，阳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形成了一道道光束，在地上投出几粒零星的斑点。

我张大嘴仰望着它，那树干足足有睡觉的床那么宽，如小腿般粗壮的枝丫，又细分出无数根藤蔓，一直绵延到土里，像是天上散落出的流星，拖着尾巴，连接大地与天空。

风落在古树上，晃动的树叶，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响，我隐隐约约的听见了一苍老的话语，掺杂在树叶声中，在耳边萦绕，直击我的心。

浑身上下一抖，打了一个颤栗，已经说不出话来。

在我惊讶不语之际，黑球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落在我肩膀上，同着一起打量眼前的大树。

“黑球，你能听懂我说话吗？”我一动不动，试着开口，用余光斜视着它的举动

黑球大概听明白了，在我肩膀上蹦个不停，显得很兴奋。

“你能听懂？太好了！”我大呼了一口气，那紧绷的身子立刻松懈了下来，顺势摊坐在地上。

黑球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一不留神的从我肩膀滚落到手心里。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它的身体，软乎乎的，毛茸茸的，却又带有小小刺手感。

我用手指轻轻的捋顺它的绒毛，“你真的是山灵吗？”

它嘤嘤的叫唤了几声，应该在说是的。奇怪的是，我从没学过它的语言，却能从那嘤嘤声中大致明白它的意思。

“可是，山灵怎么会这么小啊，我还以为和土地公公一个样呢！”

黑球一听我的话好像生气了，身体瞬间膨胀了起来，像是一个带刺的气球。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可别生气呀，之前村子里也没有人见过你，我便瞎猜的。麦爷爷说，你是无聊了，所以才会找我玩，对吗？”

黑球立马泄了气，嘤嘤的吱了一声。

“其实呀，你没有同伴，我也没有。既然你孤单，我以后就多来陪陪你，你说怎么样？”

“我叫英子！很高兴遇见你，从今天起，我们就算朋友了，你叫什么名字呢？唉，可惜你的话我不能全懂。咦！要不这样，你黑黑的，也圆圆的，我叫你煤球吧！”

“煤球！哈哈，越看越像呢？”

“怎么？又不高兴了，这名字挺好的听的啊！我不管，我就叫你煤球了！”

“煤球，你别跑，快给我站住。”

“哈哈，快停下来，痒死了。”

“煤球，你知道吗，我有好多心里话想对你说呢！”

……

醒来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院里的桌子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唯一记得的事，当时煤球趴在我手心里，我跟它在说好多好多悄悄话。

揉揉眼睛，好像是一场梦，可又那么真实，是梦吗？我也说不清。

太阳在落山，院子里的两只母鸡也争先回笼，我伸了个懒腰，脑袋混混沌沌的。准备把桌子挪回屋去，听见妈妈叫了我一声，看样子，要吃晚饭了。

小启一手的泥，站在锅前傻乎乎的笑，妈妈训斥了他几句，让他赶紧去洗手。

“英子你这一天去哪玩去了？都不跟妈妈说一声就不见了，中饭没吃也不饿？害的我到处找你，回来时发现已经在桌子上睡着了，你玩也要有个度啊！时间都忘了？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妈妈一定会重罚你，这么大了还不让人省点心，算了，算了，也累坏了吧，少吃一顿饭都不知道喊饿，快，晚上多吃点！”

“知道啦”

饭桌上，满脑子在想下午发生的事情，心里偷着乐，我愈发期待与煤球的再次相遇。今天的事，我谁也不会说，这是属于我和煤球的秘密。

晚饭过后，在妈妈正准备洗碗的时候，华子叔背着那神奇的盒子来了，他的手里提着几圈崭新电线，他是来履行上一次的承诺。

跟妈妈客套了几句，他便认真的检查起屋子里的线路，小启一反往态的没有吵闹，而是出奇的看着华子叔修电线的动作。

华子叔冲他笑了笑，小启楞了会，吓得跑开了，找个不远的地方，又偷偷望着。小孩子总是会对一切新鲜的事物充满好奇。

太阳还没完全落下，月亮就出来了，天空一面阴沉沉，一面亮堂堂，我坐在门槛上，望着香山，不知道是否能从这里能看见山顶那棵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