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到快过春节的时候,一些民俗专家就会受邀到电台、电视台做客,从中华传统文化的角度讲过年由来、年俗趣事。平面媒体也适时登载一些相关文章,以期传承传统文化,烘托过年气氛,营造浓郁年味。
谁料今年春节前,某中学“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家长群发布的《寒假致高一学生家长的一封信》中,竟提醒家长“要教育孩子淡化甚至摒弃2003年春节意识、假期意识”,此信一出,立即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口诛笔伐。人们疾呼“怎么能教育孩子淡化甚至摒弃春节意识呢?”“如果让学生们不要有春节意识,难道是要忘记春节,忘记自己的传统文化吗?”这种要求“伤害了人们对春节的深厚感情”,这简直就是“不负责任的教育态度!”等等,不一而足。当然讨伐队伍中不乏断章取义之人,但毕竟出发点不错,矫枉过正在所难免。
“摒弃”风波过去之后,在“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的过程中发现,尽管保护春节的声浪不断高涨,但春节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记忆中的年味变淡、红红火火过大年的气氛离我们渐行渐远,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为此痛心者也无非50后、60后最多到70后及以前的人,80后、90后除那些文化学者外,恐怕就很少了。难道这是“摒弃”所致吗?显然不是。既然如此,面对此情此景,我们又何必恼怒、愤愤呢?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年味的浓淡也逃脱不了这一规律的谶示。分析原因无非两条,一则“天择”使然,一则人力“扰动”,如此而已。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是对农耕时代生产规律的简要概括,而冬藏过后,忙碌了一个生产周期的农人们,有了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于是他们便设计出了一系列所谓“年”的活动,来打发这无聊又寒冷的闲暇。正如童谣所唱“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儿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满街走。”
与此同时,年前起码还要做两件事,一是送年礼,既有给长辈亲戚送的年礼,也有亲友间你一篮子我一簸箕的互赠;再就是办年货,所办年货起码要用到正月初六,因为正月初六之前买卖铺户一般是不开门营业的。这是年前的活动。
年后同样忙碌,拜年是主题,即得登门给亲戚朋友们拜年,又得接待来登门拜年的亲戚朋友。大年初一当日是街坊邻居间相互拜年,即童谣所唱的“大年初一满街走”。正月初二开始走亲戚。正月初五破五,送“三代宗亲”回府。正月初六给岳父岳母大人拜年。正月十二老鼠娶媳妇,正月十五闹元宵,正月十六走百病,正月二十五打囤(填仓节)。直到二月初二龙抬头,民间有“二月二拜年收穙(音:普)”的说法,也就是说从这一天开始,人们见面后相互之间就不再提拜年了,言外之意只要不出正月什么时候都是年。
由此可见,过年绝不只是大年三十那一个夜晚,也不是大年初一那一个白天,它是一个时段,是一个复杂的节俗系统,在这个系统中、时段里,有一整套完善的程序,有若干规定性的动作。正是这些程序、动作的协调互动,才构成了层次丰富的年味。
年是一种特定的民俗,是农耕文明的产物,既随之而生,亦当随之而灭。如今农耕时代的生活规律被彻底打破,快节奏取代了慢生活,继之而来的是整天的紧张和忙碌,工人、商家、机关工作人员如此,就连普通农民也一改猫冬的习惯,变冬闲为冬忙,搞起了错季种植,以最大限度地提高收入水平,而无心于年前年后的那些仪式、动作。特别是改革开放后,物质充裕了,人们已不再需要通过过年来实现口体之奉的满足;通讯交通便捷了,人们不必非得通过过年才能实现所期待的见面、交流;电视普及,多种媒体互动,文化生活逐渐丰富了,人们不再企求通过过年时的大蓬演出,舞狮、龙灯、高跷的巡游来慰藉自身文化的饥渴了。
于是,年味随着与之配套的那些节俗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消失而空壳化了;年的意识随着生活方式、生存方式的转型,思想观念、追求目标的变化而被弱化了;因年的实际效用降低,吸引力变小,人们不那么重视过年了。在这样的生存条件下,年味怎能不淡?这是“天择”使然,人力岂可回天?
年味在遭遇“天择”被淡化的过程中,人为因素产生的蝴蝶效应,无疑使年味更速淡焉。

在假日安排上,尽管尽人皆知“百节年为首”,但“专家”们却对法定节假日做了这样的安排:春节、国庆节各3天,清明、端午、中秋以及元旦、“五一”国际劳动节各1天。春节作为“首节”,既没多休也没多息,与普通节日无异,“首节”的意义何在?更奇葩的规定是,直到除夕才让放假回家,这一安排直接就把年前的一系列年俗活动给“毙”了。尽管现在交通发达,朝发夕至,天涯比邻,但毕竟我国幅员辽阔,就业地距家乡远近殊异,近途回家可能赶上“三十儿晚上熬一宿”的守岁,远途就只能在路上“熬一宿”了。即便能够到家,年前的那些程序、动作还能实施吗?没有时间配合发酵的年味能正、能浓吗?
再者,放鞭炮可谓过年的标志性民俗,而现在禁放鞭炮几成各地的普遍做法,且执行力极强。所以“爆竹声中一岁除”,只是说说而已了,爆竹哪有胆量来给除岁?对此,央视主持人白岩松曾有过一番颇具烟火味的议论,他说:“前不久,很多人爱热热闹闹地议论关于放鞭炮的‘禁’与‘放’……在这个讨论的背后,其实是人们盼望年味儿回归的一种心情。”因为“年不仅仅是亲人团聚,还在于一种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感受到的那种年味儿。”而没有爆竹参与、少了鞭炮硝烟的春节,年味还能浓得起来吗?
“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尽管“插柳”仅是个微小的“变数”,但其淡化年味的“能力”却不容小觑。此即典型的人力“扰动”。
一边是无情的“天择”,一边是无休的“扰动”,在两种力量的作用下,不但年味寡淡顺理成章,恐怕距年味的总体消失也不会远了。
2023年2月5日
张范津(图片来自网络侵权即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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