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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必须在天黑之前结束这一切。”
李海冷冷地望了一眼西天。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吹得山巅暗红的夕阳哆哆嗦嗦,巴不得立马落山回家。
时间紧迫,必须行动了。
李海羽绒服里藏着一把菜刀,捂了大半天仍旧冷得像块冰。他左手掩着衣襟,右手斜插进去,不断摩挲着木制刀把,一双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马路对面一间不大的寺庙。
他想杀个人,那人叫郑仁,此时就在寺庙里。在他发现郑仁绿了他以前,郑仁是他最铁的兄弟,但从那以后,他们只能是仇人。
他先跟前妻火速离了婚,随后找机会暴揍了郑仁一顿。郑仁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据说差点没了命。李海不大信,他揍郑仁的时候拿着分寸呢,根本没有伤到要害,杀人得偿命,为郑仁这个杂碎搭上自己的性命可不划算。
是啊,生命诚可贵,如果李海可以好好活着的话,他可以很大度地留郑仁一条狗命。
可是,如果他马上就要死了呢?
他从羽绒服里抽出右手,怔怔地瞧着手背,那上面纹着一颗黑得发亮的骷髅头。
2
事情说起来有些诡谲。
昨天半夜,李海睡得迷迷糊糊,耳边突然传来两个陌生男子说话的声音。
进贼了?
李海从迷瞪中完全惊醒,情况不明,他不敢打草惊蛇,只得悄咪咪地睁开眼睛朝声音源头瞧了过去,那两个人似乎是在卧室门口。
借着室外路灯穿透窗帘渗进来的微弱光亮,李海看到卧室门敞开着,旁边并排站着一黑一白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形打扮如出一辙,胸前隐约垂着看不清楚颜色的、长长的领带。
“如今做贼都这么拉风了吗?”
面对两个穿著如此得体的梁上君子,李海下意识地吐槽了一句。
就听白衣男子说:“小黑,这可是你第二次看错勾魂时间了,上次已经记了过,今天要真把这人的魂魄勾走了,我看你够呛能转正啊!”
“见鬼了!”黑衣男子一脸纳闷,“来的时候我仔细确认了一遍,就是这个时间啊!”
白衣男子没好气地说:“你就是鬼,见个屁鬼!”
“那就是咱们的系统有bug?”
“我看是你脑子有bug......”
白衣男子肚子里本来有一大串说教要讲,才起个头,就被黑衣男子打断了:“行了大白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这人的魂不是还没勾走吗?我会努力补救的。”
说话间,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方形物件,翻展开来,原来是个折叠屏的平板电脑。他左手拿平板,右手敏捷地点了几下,指着一串数据对白衣男子说:“这回你也看一眼,明天日落以后就是这人的死期,没错吧?到时候得烦你陪我再跑一趟了!”
白衣男子气还没消,想到什么似的,叹口气又说:“今天晚上真是诸事不顺,找这人的位置就找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竟然又搞错了勾魂时间!”
“咱们有点背运啊!”黑衣男子收好平板,右手摸着下巴似在思考,片刻后提议道,“要不做个记号吧?免得明天晚上又找不到人,到时候再出什么幺蛾子。”话音未落,抬步往卧室里边走了过来。
里面是一张两米大床,李海僵硬地躺在床上,额头上早就缀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起初以为这两位不速之客是小偷,紧张是紧张,但并没有太过担心,夜贼求财,给钱就好,性命无碍。可是几分钟的窥听之后,他的三观直接震得稀碎,脑子也跟着宕机了——这俩人根本不是贼,而是鬼差黑白无常。
此时,黑无常哒哒的脚步声不断逼近,李海的小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他张惶失措地闭眼假寐,身体却在不可抑制地战栗。
许久之后,他发觉右手手背传来一缕温热,接着就听见黑无常说:“留个印记,明天找他易如反掌!”声音离李海有段距离,看来是已经回到了白无常身边。
“大白哥!”黑无常声音极低,“这人好像能感知到咱们的存在……”
白无常大惊:“你是说他能看见咱们,也能听见咱们说话?不会吧,凡人怎么可能感知到鬼差的存在?”
黑无常说:“他刚才在发抖!”
屋子里寂若死灰。
好半天才听白无常说道:“回去再说,先撤吧!”
李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变得这么耳聪目明,鬼差如此低声的悄言细语,他竟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走了吗?
李海不敢确定,也不敢睁眼,仍旧像僵尸一样躺着,一动也不敢动。
时间一点一点流淌,方才的一切是现实还是梦境,他恍惚间分不清楚了,渐渐地,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3
朝阳洒入卧室的时候,李海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夜里的事情在他醒来以后几乎忘记了一大半。
原来是梦啊!
李海侧身扯开窗帘,瞧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庆幸自己回到了人间。
起床,如厕,洗漱。
打开水龙头,顺势掬起一捧温水,扑打在胡子拉碴的脸上。
那一瞬间,隐约有个东西从李海眼前一闪而过,定睛一瞧,东西就在右手手背上,瓶盖大小,是个骷髅头!
这是——印记?
一丝寒意由脚底而上,顺着脊椎直爬上后脑勺,李海记忆翻腾,昨夜的画面汹涌而来,掀起滔天巨浪,将他狠狠地拍在海岸上。
竟然不是梦吗?
李海将右手伸入水流中,试图冲掉印记,可惜毫无作用,于是歇斯底里地搓啊搓啊,搓得手背上的毛细血管几乎渗出血来,可是那颗骷髅头非但没有褪色,反而黑得更加明亮了。
“操!”李海丧气而怨恨地爆了一句粗口,“所以,天黑以后我就要死了吗?”
知道郑仁在自己头顶开发了一片广袤的青青草原以来,李海花了半年时间,才将这破草原上的绿草一根一根清除干净。
他已经准备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了——新的爱人、新的朋友、新的未来。
可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李海甚至不知道天黑之后自己为什么要死,法院判人死刑也得有个依据,冥府凭什么随意勾魂拿人?那个黑无常明显是个新手实习生,特别不靠谱,昨天晚上竟然还搞错了时间,要真是被他得手,李海这会儿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冥府差役素质这么差,怎么能做好这种攸关生死的大事?
这真是个让人抓狂的世界啊!
李海思绪凌乱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该有的冷静和理智。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
父母,对,得安顿好父母。
郑仁,嗯,得干掉郑仁。
4
李海打电话向老板请假,老板阴阳怪气了大半天,十分不悦地答应了。
他驱车直接赶往父母家,破天荒地陪着老两口坐在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以前他得空也过来,进门打过招呼就钻进那间永远留给他的屋子玩游戏或者睡大觉,到了饭点自然有人喊他吃饭,还尽都是他爱吃的。饭桌上大家会聊点什么,但如果提到他不喜欢的话题,他一般或怼或怒,总之没有好脸色。
今天就不一样,他的嘴就像开了光,蹦出来的字句如春日煦风、如夏日凉荫、如秋日圆月、如冬日暖炉,听得老两口喜溢眉梢、神采奕奕。
“贱不贱哪?你有一辈子能让父母高兴,为什么非得等到最后一天才做个懂事的儿子呢?是在感动自己么?还是想博取黑白无常的同情,让他们今晚放你一马么?”
李海腹诽着自己的过往,深切觉得相比于儿子,还是钱比较靠谱。他将自己这些年的存款归拢到了一张卡上,连同房产证一起放在了书桌下面的抽屉里。
这是他当下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离开父母家所在的小区,他步履匆匆地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萧索的法桐下迎面走来一个男子,刚好与他撞个正着。
“我去,没长眼睛啊!”李海埋怨道。
“哥,对不住,走急了!”男子弯个腰一脸赔笑,与李海照过正面以后,这笑就僵在了脸上,渐渐消失,渐渐严肃,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海瞧个不住,嘴里神神叨叨地说,“哥你印堂发黑,这是有大劫啊!”
李海被这个大男人盯得浑身不自在,场面一度有些尴尬,见他穿着周周正正的长款黑色羽绒服,又听他说什么“大劫”云云,含糊地说道:“你能算命?这身装扮也不搭啊!”
男子嗖得拉开羽绒服拉链,露出里面一身宽敞的道袍:“我是专业的!”那样子莫名有些搞笑。
李海想到自己天黑以后就要死,不由得信了几分,问:“怎么躲过这个大劫?”
“不难!就是得……”
“花钱?”
男子点了点头。
李海白了他一眼,心里暗暗骂道:“靠,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能遇到骗子!钱给了你,我该死还是死,到时候我爸妈喝西北风么?”
他按开车锁,一把拽开男子,就要上车。男子急道:“哥,你得信我,钱也不是我自己用,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
“滚!”李海懒得听他废话,从座位下面抽出一把菜刀,转身正对男子,将刀刃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冷冷说道:“别惹老子,不然剁了你!”
男子惊恐地往后挪了几步,急道:“哥,钱能解决的事儿,你可别想不开啊!”
李海不再理他,启动了车,准备离开。撇头的一瞬,猛然看到小区八楼阳台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位老人,正怔怔地瞧着这边,是他爸妈。
他挤出一个笑,挥手让他们回,老两口也笑了笑,摆手让他去。
嗯,这就是永别。
车飞驰起来,后视镜中那个男子还站在原地,正全神贯注地瞧着某处。
5
李海首先去了郑仁所在的公司,一打听才知道,这家伙离职小两个月了。
“他现在在哪儿上班呢?”
“没上班,在市郊的清风寺做义工呢!郑仁最近转性了,天天往寺庙跑,看这势头过不了多久就要修成正果了!”
答话的是个秃顶中年,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李海没工夫跟他贫嘴,知道地方就行,郑仁就等着吧!
这么一折腾,来到清风寺的时候夕阳早就斜斜挂在天边,眼看着就要落到山巅了。
李海将车停在寺庙门口,透过车窗瞧了眼对面的清风寺。这是一座小庙,山门就是天王殿,迎着来人坐着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郑仁来这儿干嘛?忏悔吗?
李海摸不着头脑。
手机在静寂中猛地响了,吓他一跳,是妈妈。
“小海啊,在哪儿呢?”
“外面忙呢!”
“哦!”妈妈语气迟疑了片刻,问道,“你把银行卡和房产证放在家里了?”
“对!”
“怎么也不说一声?”
李海极速在脑海找寻借口,不过答话还是慢了一拍:“昨晚我屋子进贼了,不安全,先放你那儿吧!还有啊,密码改成你常用的那个了……”
“小海!”妈妈打断他,“你没什么事吧?”
“没啊……”
“你手背上的纹身是怎么回事?”
“纹身?”话才出口,李海就意识到妈妈说的是那个骷髅头,“纹着玩呗!”
他觉得其实没必要瞒着爸妈了,可是又怎么忍心将那么赤裸残忍的真相告诉他们?于是仍旧十分顺口地说着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嗯,好,晚上回家吃饭吧!”
“妈,我回不去。”
“明晚呢?”
“不行!”
“后天?”
“妈——”李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吧,迟早要知道的,于是将昨晚到今早发生的事儿一股脑跟妈妈讲了。
“妈,我对不起你跟我爸……”
没再纠结,李海果断挂了电话。
他抹了一把男儿泪,下车站在车旁,被北风吹得一个激灵,脑子愈发清醒了。他再次瞧了瞧夕阳,眼看就要落山了。那东西此刻就像一座钟,任时间不停流逝,正一点一点偷走他所剩不多的生命。
他右手伸进怀里摸了摸刀把,抬起脚大踏步地向清风寺走去,门口的弥勒佛正满面笑意地迎着他。
穿过天王殿,正对面就是大雄宝殿,两殿与两侧厢房围成一个天井,天井左右分别是钟楼鼓楼,各处植了数株常青的松柏,让这寺庙的冬天多了一丝丝的绿意。
李海一路进来没有瞧见一个人影,双眼就如扫描仪一般扫视着寺庙的角角落落。突然,钟楼旁几株松树间转出一个拿着扫把扫雪的人影,留寸头,穿海青,不是僧人,倒像是做完晚课没换衣服的义工。
那人瞧见李海,眼中惊恐之色大盛,扔了笤帚就跑。
李海很快看清楚了,那人就是郑仁。
“跑?”李海嘴角一扬,透着一股子阴郁与邪性,“你跑的了吗?”
话音未落,脚步声起,哐哐哐哐,李海后发先至,把将要逃到后院的郑仁拦在了月洞门口。
6
“海哥,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就给我条活路吧!”郑仁跑不掉,气势先萎了,凄凄惨惨地哀求道。
“打?上次那也算是打?”李海气道,“就些皮肉伤,不然你现在能这么活蹦乱跳吗?”
“皮肉伤?”郑仁一脸不可思议,“海哥,你可别逗我了,上次我差点命都没了,我爸妈和我自己这些年攒的那点家底全都拿来救命了,不然我也活不到今天啊!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没敢找你要什么医药费,想着我要是命大扛过来了,咱们就算两清了,可是你也不能没完没了啊?”
“这是在埋怨我?”
李海冷笑一声,从羽绒服里抽出菜刀,夕阳金光往刀刃上一晃,寒光凛凛,唬得郑仁目瞪口呆,僵在原地。
“你不能这么干,杀了我你也得死啊!”
郑仁原本是有几分胆子的,被打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全没了,整日里鬼鬼神神、絮絮叨叨,要不是清风寺的法师时时开导,他搞不好早就疯癫了。
“我会怕死吗?”李海举着菜刀一步一步往郑仁逼近,“今儿你就陪我一块儿去见阎王吧!”
话未落,刀先落。
郑仁眼睛一闭,大声惨嚎。
清风寺只有两个法师,听到声音,开门瞧见这场景,顺手就将僧寮门紧紧关上了。
许久,刀一直没有砍下来。
郑仁单眼微微睁开一道缝隙,想瞧瞧是什么情况,就见他身前笔挺地站着一位老人,右手握着李海持刀的手腕,两人正僵持不下。
这老人他认得,是李海的父亲李大宇。
“爸,你别拦着,让我剁了这杂碎!”
“小海,爸有办法让你活着!”
李海闻言,像个气球猛然泄了气,筋疲力竭地说:“我没有时间了……”
李大宇略带怒气地说:“花钱能解决的事,干嘛这么想不开?”
这话好像听谁说过?李海眉头一皱:“爸,你是不是遇到那个算卦的了?他满嘴谎话,你可别信他!”
李大宇苦涩地笑了。
李海走后不久,家里确实来了一位身穿长款黑色羽绒服的青年男子,他开门见山,直接说李海今晚有大劫,要是不赶快处置,只怕要躲不过去了。
李大宇夫妇当然不信。
“李海今天回来是不是特孝顺?”
“李海手背上是不是有个骷髅头的印记?”
“李海有没有跟两位交待财产的事儿?比如存款啊房产啊什么的?”
“李海车上藏了一把菜刀,他是不是跟什么人有深仇大恨啊?想着自己躲不过去,就打算把那人一块儿带走?”
……
男子一连串问题问下来,李大宇夫妇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在默默地比对印证。
孝顺?
孝顺得过头了,不像往常的李海。
印记?
是有,两人都看到了。李海向来不纹身,他们想问又怕他不高兴,就没问。
财产?
李海母亲杜琳借口上厕所去了一趟李海卧室,真在抽屉里发现了银行卡和房产证。
菜刀?
两人想起了在阳台上看到的那一幕,李海跟这个人似乎起了冲突,他在这人眼前晃来晃去的东西,难道真是刀?至于仇人,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郑仁。
……
李大宇夫妇乱了阵脚,然而嘴上依然不信男子的话,甚至暗指他是骗子。
“打个电话吧,问问你儿子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李大宇陪客,杜琳照旧找个由头远离男子,将电话拨给了李海。
她听到了一切。
她不信客厅里那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江湖术士,可她信自己的儿子。
她红着眼睛,将李大宇叫到阳台,简短地说了所有事情。
“那个勾魂印记真的洗不掉吗?”
杜琳点头。
李大宇皱眉蹙眼,望着西天暗沉的夕阳久久无话。
回到客厅,李大宇问:“你能解决?”
男子说:“能,但是需要钱,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过,咱们得一起努力,如果我好不容易从阎王那儿救回他一命,而他却在阳间杀了人,那终究还是要死的!”
李大宇夫妇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俩不是没有见识的老头老太太,可是这种破事一旦沾上自家儿子,他们就不能冒哪怕一丝风险。
钱算个屁,李海必须活着!
7
“爸,那人在骗你!”
“骗我什么?”
“钱啊!”
“如果你今晚没事,就不算骗!”
“要有事呢?”
李大宇轻轻一笑:“我跟你妈记着他的样子呢,剩下的日子什么事儿都不干,满世界找他杀他!”
李海默然,哽咽着咽了口唾沫,泪水盈眶。
天黑了!
李大宇瞧着最后一缕阳光隐入山下。
他面上平静,心中忐忑,扭头看了一眼李海,心想:“这个夜晚会怎么度过呢?”
寺院静寂下来,几盏路灯昏昏暗暗,照不出满目光明。
昏暗中,郑仁见李大宇没想找自己麻烦,情绪缓和许多,本来要悄悄溜走,想想还不如趁这个机会跟李海彻底和解,免得总是提心吊胆。
正要跟李海搭话时,突然瞟见松林间走来一黑一白两个西装革履的男子。他惊得瞠目结舌:“黑……黑……”结巴了半天,终于喊出一句:“黑白无常!”
自太阳落山以后,李海就一直四处张望,如果那个江湖术士真是骗子,那么黑白无常终究还是要来的。可是当父亲说问题已经解决时,他毫无来由地在心里生出了一丝希望,只是还没捂热,郑仁的这句喊话就将这希望打个粉碎。
“爸,来了!”李海前所未有地平静。
“来了吗?”李大宇瞧着李海与郑仁同时望向的松林一脸茫然——那里根本什么也没有啊!
“你看不到?”
“你也能看到?”
两句话几乎同时说出口,前一句是李海问李大宇的,后一句是郑仁问李海的。
李海和郑仁面面相觑。
郑仁惊恐地问:“你也被黑白无常勾魂了?”
李海不答反问:“你也是?”
郑仁点了点头,很快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他被李海暴揍的那天晚上,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疼,上了药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病床上睡到半夜,听见屋里有动静,一睁眼就看到了黑白无常。还好那天黑无常记错了勾魂时间,这才给了他一个白天的时间自救。第二天他找到一位术士,那人法力通天,改了生死簿,才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为了救他,他家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
“这不就跟他的经历一模一样吗?”李海越听越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和郑仁能够看到鬼差而他爸爸却看不到呢?
就在此时,黑白无常从松林间走了出来,两人中间还押着一个青年男子。
李海和郑仁早就经历过了这个场面,见鬼差走来,倒没有像之前那么慌乱。
待得走近,中间的青年男子面目渐渐清晰起来,李海和郑仁几乎同时喊道:“是你!”
8
“都认得啊!”白无常笑道,“段江你小子挺能耐,苦主都扎堆等你呢!”
青年男子就是段江,也就是李海白天遇到的那个算卦的。
段江满脸堆笑:“两位大哥行个方便……”
黑无常抬起黑黝黝的皮鞋一脚踹在段江屁股上:“别嬉皮笑脸,快给苦主认错,从那位老先生开始!”
段江倒是乖巧听话,扑通一下跪倒在了李大宇面前。
李大宇看不到鬼差,段江与鬼差之间的互动他只能看到段江独角戏的部分,见他自言自语,见他陪着笑脸左顾右盼,见他像是被人踹了一脚似的往前一蹿,又见他冲着自己扑通跪倒、捶胸顿足。
“段大师,您这是?”
“段大师?你也配叫大师?”黑无常听李大宇这么称呼他,伸手就照他的脑袋上狠狠搂了一下。
段江本能地一缩脖子,连说我不配我不配。
李大宇更加迷茫了,不解地看着李海。
李海此刻早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冲李大宇一笑:“爸,鬼差在审段江,咱们就听听他说什么吧!”
李大宇饶是见多识广,仍旧愕然半天,就见段江面色赧然地说:“李叔,我不该骗你钱财……”
“别说没用的,从头开始讲!”黑无常厉声警告。
“嗯嗯!”段江不再顾左右而言它,说道,“大概半年前,我偶然发现了冥府的生死簿系统存在一个极大的bug,可以黑进去修改人的死亡日期。那段时间我手头缺钱,有天傍晚正好路过一个窄小巷子,见里边躺着一个被人打得满身是血的男人……”
“是我?”郑仁这半天一直在整合自己脑子里的信息,此时总算是有些明白了。
段江点点头,冲着郑仁说:
“我悄悄将你的死亡日期改成了当天晚上,黑白无常会按照改后的时间来勾魂,在他们即将勾魂的时候,我再黑进系统将你的死亡日期改成第二天晚上。同时,我还特意用术法帮你开了第六感,这样你就能感知到鬼差的存在,当天晚上你就会亲眼见到、亲耳听到鬼差来勾魂,自然也就对发生的一切深信不疑。
“第二天白天,我再扮作算卦的,找机会接近你和你的亲人,告诉你们只要肯花钱,我有门路能打点冥府上下,帮你续命,当然所谓的续命就是我再黑一次生死簿系统,将你的寿命改回最初的日期……”
郑仁当时见到鬼差来勾魂,第一反应就是李海想要他的命,将他打坏了。他是真的害怕了,也后悔了,每天忧心忡忡,本来并不严重的病叠加了这个心病导致久治不愈,因此即便花钱续了命,他这半年也一直过得狼狈不堪,更因为时不时看见些鬼啊魂啊,让他几近精神崩溃,这才跑来寺庙寻找解脱。
“原来是你这个骗子……”郑仁想起自己半年来的遭遇,气得双眼通红,“你说你钱也骗了,就不能行行好将第六感给我关了吗?三天两头见到鬼,是个人都得神经质,还特么怎么过日子?你个狗日的……”
郑仁歇斯底里地照着段江一顿拳打脚踢。
黑白无常竟然也不拦着,李海和李大宇是苦主,巴不得上去跟着一起揍人,这四个人默契地不说话,只一起瞧着段江跪在地上被郑仁打得杀猪似的惨叫。
“哥——哥你就饶了我吧!开第六感我还行,关第六感我没那个本事啊!我是计算机专业的,术法学得马马虎虎,实在不是故意坑你的啊!”段江抱着头规避击打,嘴里大声喊着,“我段江也是个有原则的人,你和李海的寿命我都已经改回去了啊……”
黑无常听笑了,嘲讽说:“你倒是有职业操守,还知道改回去啊?”
段江头脸上都是血,也不敢擦,回话说:“生死簿可是冥府最高机密,‘先修改后恢复’赚点钱可以,但真要给人改命,冥府只要稍稍一对账肯定就露馅了。我胆子小,可不敢像孙猴子那么肆无忌惮……”
“你胆子小?”黑白无常相视哈哈大笑,笑完黑无常问,“这么干过几回了?”
段江说:“就两回,一个是他,一个是他。”伸手先指了指郑仁,再指了指李海。
“郑仁身上你捞了几百万吧?几个月就花完了?”太败家了,黑无常又想到这个家伙害自己记了两次过,气得骂道,“我入职无常部也就半年时间,你竟然给我上了两次眼药,害我差点连实习期都过不了!”说着鞋尖又痒了,极想踢段江。
白无常一直在边上看着黑无常处理这件事儿,此刻一把拉住他,转冲段江笑道:“你还真是个人才,要是走正路,冥府兴许能给你个特聘高级技术人才的身份呢!”
段江唯唯道:“在冥府做事不得先死吗?我还……还不想死……”
“哦,别想了,你现在有案底,进不了冥府工作人员团队了。还有啊……”白无常微微一笑,“现在你必须得死了,你这案子牵涉到了冥府,得在冥府走司法程序!”
“这就跟我回去吧!”黑无常终究还是没忍住,狠狠踢了段江一脚。
“别急!”白无常瞧向李海和郑仁,叹口气,“你两位也被这家伙折腾得够呛,第六感我会帮你们关掉,发生的这些事儿也都忘了吧,回去好好过日子!哦,还有你……”他笑着瞧向根本看不见、听不见他的李大宇。
李海正要说什么,只见白无常冲着他们三人大手一挥,紧接着他脑海中似乎有东西在快速流逝,那是昨晚到今天与鬼差和冥府相关的所有画面,随后脑中一片空白,就像……就像是喝酒断了片。
9
白无常看着躺在地上昏睡过去的李大宇、李海和郑仁,吩咐道:“小黑,你送他们三个回去,顺带把另外几个人跟这两次勾魂相关的记忆消除掉。”
“好!”黑无常将段江交给白无常,轻松地拎起三人离开了。
白无常看着黑无常远去的背影,极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小黑入职大半年以来,因为看错勾魂时间被记过两次,白无常还记得第一次犯错时小黑委屈吧啦的样子,然而短短数月,昨天再犯同样错误时,小黑的表现就要稳重很多了。
他先是用骷髅头标记了当事人,随后又与上次犯错时的情况做了对比,很快他就发现“看错勾魂时间”根本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在暗中搞鬼。
昨晚勾魂白跑了一趟,小黑心里老大的不爽,下班后他没有离开无常部,而是认真地查阅了生死簿系统遭受黑客攻击的历史记录,结合他两次犯错的时间区段,他迅速锁定了犯罪嫌疑人。
今天晚上出门时,白无常清晰地记得,小黑当时极轻但极坚定地说了一句话,听到那句话,他就相信这小伙子一定前途无量。
哦,对了,小黑当时说的那句话是:
“我必须在天亮之前结束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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