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阴阳两隔已三年有余,我最不忍回忆的是他的背影。
初中毕业后,我到县城念高中,远离父母,过上了寄宿生活。那时的高中生没有手机,不懂上网,连课外读物对我们来说也是抢手货。高一生活带给我的除了高深的学科知识,还有因城乡差异而衍生的莫名的孤寂感。我曾和父母说过周末想回家,母亲却说:“回家又不干活,还不如省点车费。”
此后,我努力适应新生的角色,对家的思念也逐渐转化成了对知识的渴求。与此同时,我结交了一些从其它乡镇过来的姐妹,是她们在我求学期间给了我心灵的慰藉。
转眼便是国庆,我们几个姐妹约好一起留校。假期第三天,我们兴高采烈地逛了半天的街,还在旧书店淘回了一本好书。当我们赶回宿舍时,早已过了饭点。
刚到宿舍门口,阿姨就拦住我说:“你爸来学校找你啦,你赶紧去教室看一下,她们告诉你爸说你在上自习呢。”我心里一愣,拔腿跑向教学楼,刚跑到大操场,就远远地看见站在篮球架下的父亲。只见他穿着一件灰绿的旧衬衫,裤脚习惯性地卷上去,露出他那黑瘦的双腿,手里紧握着蛇皮袋,与那些从他身边穿梭而过的明艳的学生混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我走上前问他:“你怎么来了?”他说:“你表哥结婚,我来喝酒。顺便给你带一些菜。”说完就掏出一个铝饭盒,打开里面的炸鱼、炸莲藕给我看。
美食在前,亲人在侧,我却毫无喜悦之情,反而因周围同学的旁观而略显尴尬。父亲说:“带我去你宿舍看下吧。”我本能地反驳:“男的不让进。” “那我送你到宿舍大门口。”他坚持说。我还是不情愿,“菜我自己拿回宿舍……爸,你回去吧,等一下怕赶不上车了。”也许我躲闪的眼神出卖了我,也许父亲自己有所领悟,他递过饭盒和两百块钱,并交代说:“别太省,吃好一点。”
握着手中温热的饭盒和父亲辛苦挣来的百元大钞,我看见他那渐渐缩小的背影,最后消失在了人群中。在丝丝愧疚中,我又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之后考取大学,找到工作,结婚生子,就在我以为一切似乎顺顺当当时,父亲这边却传来了噩耗,他在医院查出Ai晚期。分析利弊之后,我和小弟同意了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一期化疗下来,父亲更瘦了。第二期开始之前,父亲表现得很抗拒,为方便做他的思想工作,我提前把他接到家中住下来,期间因为家中花销问题和丈夫争吵了几次,父亲并没有多说什么。第二天,他便跟我说他要入院化疗。
那天天气晴好,大家收拾好东西前往医院。虽已是暖春,父亲还穿着黑袄子,戴着不合时宜的黑帽子。我和小弟故意放慢脚步,尽量让父亲走在前头,就像当年我们三人一起用板车拉石头和沙子建新房时那般。当年他为了幸福生活而弯腰,浑身干劲,如今却被病魔折磨得低下了头。望着父亲落寞的背影和小弟单薄的双肩,一股强烈的心酸感涌上我的心头。
我的父亲,年轻时很受村里人信任,被大家推选做了好几任村长;中年时,因为家庭压力,他选择进城务工,住了十几年的小棚房;待他的女儿成家立业后,他却突发重疾,病魔缠身,夜不能眠。临终前,他还不忘拿出一笔钱,交代三叔一定记得替他还上自己欠那些好友的钱款,他更不忘嘱托大家帮忙照看他那早已成年却并未成家的小儿子。然后,看向一直陪伴在病榻前的老伴,却始终没有话语说出来。等到我请好长假去照顾他时,父亲已神志不清。
回想当年父亲劝上学的我“别太省,吃好一点”,可当看到父亲清瘦的背影时,我便知道:其实,家中最应该吃得好一点的是父亲,毕竟女儿是年轻人。此时,眼前你枯瘦的身形又一次刺痛了我的心,而我不再年轻,父亲也即将离我们而去。泪眼朦胧中,我仿佛又看见了我们姐弟装满一车的沙石后,父亲奋力地拉着板车往前冲的背影。
今夜,让我们梦中相见,我要感谢您今生的为父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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