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穿过僻径,沿着小溪,绕过湖泊,进入山峦间的峡谷。轻扣木门,唤醒曦光。木屋旁的花圃杂生了几株野草,幽绿的草面上附着几滴露珠。
“吱呀”,木门被推开。一名男子迎着清晨尚显弱小的阳光走出木屋,走向湖泊。
湖泊上漂着一个竹筏,细长的竹竿抵住湖底,向后发力,向前驶进。凉风作伴,微光追随。
竹筏靠岸停泊,一青迈上通向老友城的大道。
行至中途,口干舌燥,恰逢路边有间简陋的茶铺。
“客官,是去老友城?”经营茶铺的老人家微笑着迎了上来,很随和地询问。
“是。”一青礼貌性地回答。
老人见一青没有继续聊天的兴致,很识趣地没有多嘴。斟了一杯茶,然后将茶壶放在桌子上,便忙去了。
安静的大道上,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老人忙招呼店外的客人进屋来,以免被马蹄践踏扬起的尘土坏了饮茶的兴致。
一青站在门口,望着这队人马,红衣少女冲在队伍最前,显露出丝毫不弱于男儿的神态与精神,挥鞭驱马的姿态尽显巾帼之色。
路人中激起阵阵议论,从他人口中一青得知这名女子竟是老友城城主的千金,难怪有如此多的随从侍卫。
一青付了茶钱,重新启程。
城门口拥堵着许多人,除了日常守城门的两名士兵,城内又调来了一个小队管理秩序。混乱的人群分成了两个井然有序的队伍,在经过检查后一一进入城内。
排在一青前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胡须斑白,微佝着脊背,肩上还担负着一个不小的包裹。
出于好心,一青轻轻拍了拍老人,微笑着示意帮他拿着包裹。
老人先是警惕地打量着一青,后来明白他的意图后便也大方地承了这番好意。
“先生也是送子女?”老人的声音有些嘶哑。
“送子女?”一青满眼疑惑。
“这几日是招生期,子女符合条件的家庭都前往老友城以南的师徒城,陪着子女去参加学府考核。”
一青恍然大悟,脑中浮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身影,喃喃道:“是啊,他就是做这行的。”
“先生,先生。”老人叫了几声,待一青回过神后边取回可自己的包裹,边道谢,然后走到士兵面前接受检查。
一青进入城门后,老人本邀请他去家中小憩。被婉言拒绝后,两人便分道扬镳。
与十年前相比,老友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简陋的房屋被二层小楼所取代,凹凸不平的路面也铺上了砖块。主街两旁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商铺,一棵高耸而粗壮的古木坐落主街中央,顺着古木的身躯,建立了三层楼阁,这般巧夺天工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城中人将之称为木心阁。
取出收到的腰牌,递给树下的看树人,然后被领到第三层楼阁靠窗的位置。桌上摆了茶水与点心,位置旁边一直候着的女子取过茶壶,将茶杯用专门的清水润洗后,斟了一杯茶。
茶香四逸,如清晨的峡谷飘过一阵淡淡的花香,不张扬,不寡薄。
饮下一杯茶,女子很周到得又斟了一杯。此时,透过窗户,一青看到邵夕非缓缓走来,她的身后跟着一名红衣少女,有些眼熟,在哪见过。但一青的注意几乎全被那十年未见的女子吸引,直到视线无法捕捉到她。
一青盯着楼梯处,像夜晚守着昙花的爱花人。
楼梯口出现一抹身影,当视线凝聚的瞬间,树间的风仿佛被禁锢一般,不再流动。
她也看到了一青,先是愣在原地,回忆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然后,她回过神,有些肉的脸颊挤出浅浅的酒窝,双眼缓缓眯上,像极了当年的模样。
只是眼角被岁月画了几道如舞姬跳舞的纹。
她款款而来,不那么优雅地落座。但却很亲近,似乎这十年相别,老的只是年岁,待在原地的仍是深厚的关系。
自从昨日收到她的信函,到今日木心阁中赴约,一青准备了很多久别重逢后的话,想和她一直讲,直到夕阳落在眼眸。
可千言万语,千丝万缕的感情,哽在喉间。最后只说了句“好久不见”。
拘谨吞吐的模样落到夕非的眼中,她笑了笑,说道:“你还是那样,内向寡言。”
“嘿嘿。”一青接过侍女手中的茶壶,为她斟了一杯,“这茶很香,很有我住的地方的味道。”
“是吗”夕非眼中闪着光。
茶还未入口,只冲到杯沿。楼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顺带着一阵尖锐的少女音。听着,像是呼唤某个人。
一名红衣少女出现在楼梯口,一青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心口也觉得沉闷了许多。果然,少女径直走向一青与夕非的位置,先是警惕地上下将一青打量了一番,然后拉着夕非的手臂娇气而难遮担忧地说道:“娘,爹刚收到消息,回埠学院今日就要截止招生了。”
娘,爹?一青脑中如万蝶振翅。
夕非偷偷地朝一青看了一眼,然后横着眼斥责道:“下去。”
少女有些不情愿,但在母亲严厉的目光下还是退了下去。
茶凉了,侍女察觉到了。
一青将茶送入口中,侍女伸向茶杯的手僵在空中。但经过专业培训的她并未露出窘迫的神情,先是帮夕非换了一杯,然后等一青将茶杯放下才又续满。
“你先下去吧。”夕非对侍女说。
等侍女离开,夕非轻唤了一声,“一青。”
万蝶惊散。
“嗯。”
一青失魂落魄的神态一目了然,夕非看在眼里,内心感到愧疚,但刚才女儿的话语还回荡在耳畔。她故作轻松地说:“青哥,我跟你就不拐弯抹角了。”
“是,跟我不需要。”一青同意道。
“这次约你来,想请你帮个忙。刚才那不成器的丫头是我的女儿,如今到了升学府的日子,但她的条件不足以进入回埠学府。所以希望你能帮帮她。”
“原来是让我帮忙,十年一见。”喃喃之语如蚊蝇之声。
“可是我能帮到什么?”一青将失落埋藏,疑惑地问道。
“我无权无势,孑然一人而已。”
“青哥,你只需要答应我。帮忙的事明日你便知道了。”
“故弄玄虚。”一青佯装生气,想掩盖内心真实的情感,将杯中茶饮下。
茶水又凉了,茶香也散了。
夕阳如时而至,却并未如预想般落在彼此眼中。
“好。”一青答应。
暮色深,夕非也并未有起身离开的意思,经历了短暂尴尬局面后,两人才正式像老友重逢般开始聊起往事。从相识聊到十年前的分离,然后又各自叙述彼此十年的生活。
直到夜色深,烛光起。木心阁下,来了一队人,那名红衣少女又走了上来,唤母亲回家。
一青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应声道:“夜深了,你回吧。”
夕非站起身,欲言又止。伸开双手,与一青轻轻相拥,转身走下楼梯。
一青透过窗户,借着烛光,望着夕非渐行渐远的背影,又想起十年前的分别。
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茶,有酒意。
侍女站在一旁添上茶水,说了一声:“公子不开心?”
茶的余味还在舌面上兴风作浪,脑中逃散的蝴蝶又重新飞回,像品尝花蜜一般驻足在每一朵回忆化作的花蕊。侍女的问话,一青听见了,处于礼貌,他下意识地想要回答。但似乎失去了开口的力气,此时的他觉得很疲累。
一青示意侍女倒茶。
茶水泛着热气,想来又重新换了一壶。饮下一杯茶,仿佛为干涸的土地浇灌甘霖,一青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久别重逢,幸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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