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编撰这个故事，下笔沉重，越往后写越心疼。到了我这个岁数，最见不得父母歇斯底里地打骂孩子。相对于富裕的物质，孩子更需要和风细雨的鼓励，而不是狂风暴雨式的打击。
01
大早上，我妈打来电话，说出去买菜，结果把钥匙落家里进不了家，催促我回去给她送钥匙。
我赶紧起床，收拾一下背包，急冲冲就往外，我妈独自居住在乡下，一着急血压就升高。
等我走到楼下，见新来的保洁阿姨拄着拖把，眯着眼睛仰头朝天上喊：赶紧下来，赶紧下来，年纪轻轻，好日子在后头呢，有啥想不开的？
我没空理会，继续朝前，走到小区车库门口，突然被一个念头击中，愣怔了几秒，转快速折返，果不其然，我的儿子成林坐在楼顶上，一只脚墙内一只脚墙外。
明明知道他这是要挟，我还是忍不住一阵慌张，倘若他假戏真做，从12楼跳下来，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我扯大嗓门，颤抖着叫喊：你赶紧下来，赶紧下来，我这就拿钱给你。
成林迟疑片刻，收起那条挂在墙外晃荡的腿。
我又怕又急，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上不来。没多会儿，成林气喘吁吁地走到我跟前，我攥紧力气，挥手给他一耳掴。
一个月之内，成林为了从我手里拿到钱，三次以死吓唬我。
02
第一次是上个月底，凌晨一点，成林要钱结饭店的账，说不结账饭店就不让走人，电话的背景吵吵嚷嚷。
吃喝之前从我这儿要不到钱，就来个先斩后奏，吃饱喝足不给钱饭店不准离开，你给不给钱？我去饭店给他擦屁股不是一次两次。
就因为心意太软答应了他一次，他食髓知味，居然一而再再而三，以为这种方法畅通无阻，这一次无论如何，必须狠下心来斩断他的做派。
“口袋里没钱，哪个叫你吆五喝六冒充大爷?之前帮你还过一次又一次，玩上瘾来了不是？哪个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除了吃喝玩乐，做啥啥不成，标准废物一个。自己欠下的账自己结，我不管。”不等他说话，我关掉了手机。
不一会儿，老成手机响了，我抢先摁掉来电，但陌生的来电不依不饶，老公避过我的手臂，打开免提：我是皇朝酒店老板，成林这顿菜酒一万五，如果半小时内不给结清，我就报井带人。
我伸长脖子，对着免提喊：报井还是扣人，爱咋咋地，随便，有人教育他，我谢谢了。
老公把我摡到一旁，找衣服穿，我一把抓过他手机拍在床上，“不准出去，今晚你帮他还钱结账，他明天后天就会如法炮制，你家里有金山银山供他挥霍？”
老公光脚站在地上，半天没动。
半小时后，手机再次响起来，我依旧阻止他接听，耳不听心不烦。争夺了几下，老公挥开我，摁下接听键，里面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与其被民井带走关起来，不如死了算球。
电话挂掉，收到视频，成林手拿磕破的酒瓶正要抹脖子，手腕上有血往下淌，旁边围着一群人，却不敢上前。
我吓到腿发软，即刻汇一万五到他微信。
03
十天前，他突然跑到我打工的会计事务所，要我转给他两万元，给女朋友加盟连锁店。
这个所谓的女朋友，是他网上结识，都没有见过面，就开口要钱？傻子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是把钱白白地扔水里？
成林软硬兼施，一会儿求，一会儿吼，我不为所动，指着门让他出去。
成林不罢不休，你不走，我走，办公场所，大吵大喊成为体统？
见我朝外，成林扑到我身后，一把掐住我脖子，卡得我喘不过气来，外面的员工走进来围上前，他才松开手，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到窗户跟前，猛然一只脚跨上窗户，作势往外跳，所有的人瞪大眼睛，不敢靠近他。
我也想强作镇静地说：“不要总耍小聪明，我不怕你吓唬，有胆量你就跳下去。”
我敢冒险吗？万一他以假当真呢？
我颤抖着手，给他转出去两万快，他才离开窗户，挠着头发离开。
我不顾仪态，追在他后面，泼口大骂废物，害人精、吸血虫、讨债鬼、早死早好......
回过头来，我扑倒办公桌上失声痛哭，这是何苦来哉？
我和老成收入高，退休金不低，本可以颐养天年，却还要兼职打工，就为供养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三十出头的人，找了几份工作，都拈轻怕重干不长 ，后来干脆一心一意地啃老，还偏偏嗜酒如命 ，花钱大手大脚，有多少钱经得住流水一样地花？
04
昨天半夜，成林醉醺醺地回来，秃噜着嘴跟我要钱，说要把抵押给人的手机赎回来。
3000元买来的智能手机，九成新居然抵押给人1000元，我一听，像是炮仗点了信子，开始噼里啪啦地骂他：
“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才养了你这么个废物，报应啊！不把我这条老命索走不罢休，是不是？上一个手机5000元买来没几天，转手2000元卖给旁人，钱到手十分钟全打赏给了网红。我和老头省吃俭用，合该全给你冒充阔少花钱如流水？”
他一句听不进我的数落，揪着头发 ，自言自语在房间内打转，好像在寻找什么，半晌又想起什么似的冲到我跟前，摊开手要钱。
我怒不可遏，扯着他的衣服领子一顿摇晃，他紧紧抿着嘴，满脸通红，大颗大颗地出汗。
突然间，他睁开眼睛，一把把我推摊在地，随即扑上来，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跟上次在我办公室一样，卡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挣脱不得，慌乱中抓起屁股后面的皮鞋，朝他额头磕去，他脑门吃疼，这才松开手。
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当即哭着喊着打电话给老成 ，要他辞了工作回来，我不能把命丧在这个孽子手里。
再看成林，躺在地上，已经呼呼大睡。
我上前踢他两脚，纹丝不动，真想就此不闻不问，又担心他就这么睡到天亮，非着凉 不可。
200斤的身体，我拖不动他，只得抱来一床毯子盖在他身上。
05
越想越生气难过，直到天亮，我才合着眼睛，我妈打电话叫我送钥匙回去，我才醒来，成林在厨房里吹空酒瓶。
余怒未消，又添新气，我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又是一通大骂 ，喝死了岂不是更好？
就在我去卫生间洗漱，成林跟在我身后，小声嘀咕，“我用旧手机，从今天开始就去找工作，自食其力，先给我100块吧。”
“这些话，你说过若干遍，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没人相信你这张破嘴。我厚着脸皮求人，好不容易几次三番给你找来工作，结果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干不了几天，甩手不去了，我的老脸都为你碎成渣了。”
成林继续嘟囔，“我这次保证说到做到，肯定认真找工作，你就相信我一次。”
我把他推出卫生间，“与其相信你的话，不如相信猪会飞上天。我对你失望透顶，不要看到你，你最好从我眼前消失。”
“妈妈，你给我50元，就50元，以后不要了，好不好？”
我啪地关上门，成林向后仰去，厚重的木门差点拍上他的脸 。
以为他会知难而退，想不到他趁我收拾包裹的时候，居然爬上顶楼又一次以死威胁。
我气到七窍生烟，连连掌掴还不解恨，又扯着他的衬衫领子，一边推来搡去，一边发出祥林嫂式的控诉，围观的人有的上来劝架，有的指指点点，成林一句声不吱，红着脸喘粗气，使劲掰我的手挣脱着。
06
我到了乡下第二天，成林又打电话来要钱，我火冒三丈，把他骂个狗血喷头。
一旁的母亲几次插嘴，都被我粗暴地打断。母亲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了句，“你呀，这个火爆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什么样的孩子不得被你吓死？”
我调转枪头，对着母亲噼里啪啦，“还说呢，要不是因为你们对他过于宠溺，他会变成今天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吗？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五岁之前把他放在乡下让你们带。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娇惯的那几年毁了他一生……”
母亲气得脸色煞白，用颤抖的手指着我，“你就昧着良心胡说八道吧，要不是我带养他几年，伢子早就被你作死了。看看你整天凶巴巴，恶魔附体似的 ，对着孩子不是打就是骂，就是钢做的铁打的也吃不消。”
我和母亲不欢而散，当即驱车回城。
成林一周没回家，也没有打电话给我，我感觉耳根子清静了不少 ，一周之后，我隐隐觉得家里太静，静得一根针掉下地都能听见。
老成躲避我和儿子，去了外地打工，正常一两个月不回来。
时间过去了三十多天，突然接到一个显示“某某公安”的电话，说在护城下游发现一具男尸，死者身份证名字叫成林。
我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揪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07
我跌跌撞撞赶去护城河，果真是我儿子成林。我是个恶毒的巫婆，天天诅咒儿子从眼前消失，如今诅咒应验。
我悲痛欲绝，昏厥了过去。
醒来之后，强撑着料理完儿子的后事，我和老成一下子老去了十岁。
整理儿子的房间，发现一本厚厚的日子 ，小心地摊开来，一页一页仔细地读，才知道儿子走过了怎样凄风苦雨的心路历程，才晓得我给儿子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乡下那五年，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外婆教我认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教我和虫草鱼鸟说话，从来不舍得打骂一句，我在野地里尽情奔跑，不知道忧愁是什么东西。
妈妈把我从乡下接回城里，不是叫我学钢琴，就是叫我学英语，整天穿梭在各种各样的培训班之间，说是要把乡下耽误的五年弥补回来，从此，我没有时间走到天空下寻找花草树木，没有时间跟小鸟小鱼说话。
我学不好做不好，妈妈就大声呵斥，甚至摔碗砸盘子，以至于我对这些培训产生天然的恐惧。爸爸帮我辩解的话，妈妈就会打骂更凶，以至于爸爸要么躲进房间不出来，要么下班不回家。
上学之后，妈妈打骂我成了家常便饭，作业写不好打骂，琴练不好打骂，考试分数低了打骂，尤其把我和同学比较 ，我样样不如人，于是，妈妈就把’饭桶、废物与笨蛋’之类经常挂在嘴边，我也就顺理成章地叫她’物妈’了。
08
我就是个百无一用废物，物妈打骂我，爸爸躲避我，老师无视我，同学排斥我，于是，我成了一个透明的存在，任何人不把我放在眼中。
我如果跟物妈提及同学欺负我的事情，只会招致劈头盖脸的打骂，反正都是我的错，我的生命本身就是个错，连呼吸都是错，我也就不把学校的事情告诉物妈了，连书包和课本被扔进厕所，我也说是自己所为，要打要骂随便，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
好高中我自然考不上，物妈就把我弄到偏远的八中读书。有一天，我陡然在生活中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不再是被人视而不见的透明，只要我愿意花钱 ，就有人愿意对我另眼相看，甚至把我当大爷一样的崇拜，那种感觉真有种飞身云端的爽爆。
于是，我隔三差五地买礼物，或者喊一群人吃喝，我不但不被孤立，反而被朋友簇拥，至于钱嘛，物妈有的是，借口也是一大堆。
我撒谎，我欺骗，我甚至以死相逼，物妈被我气到捶胸顿足的一刻，我难过，也下决心痛改前非，可是，这种当大爷的成就感有瘾，我食髓知味，戒不掉了。
物妈给我找了几份工作，换了身份，但因为肥胖，因为不善言辞与沟通，我依然被人歧视，于是，我继续破罐子破摔，继续拿钱买乐子刷存在感。
我撒谎从物妈那儿拿钱，然后一掷千金，但我本质上不是十恶不赦的人，有时候我想和物妈同归于尽，实在是我酒喝得太多控制不了自己。
当我万念俱灰准备结束性命的时候，看到物妈为我悲痛欲绝，她难过与害怕就表示我还不是一个无救的废物，于是，我就心软了，就暗暗发誓要好找工作自食其力，然后好好孝敬物妈。
但是，物妈依然一口一口地废物、笨蛋与不相信，像一盆盆凉水，当即浇灭了我微弱的决心，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魔，只能走上自我毁灭之路......”
捧着儿子的日记，我哭倒在地，再后悔，再自责，也换不回儿子的性命。
没错，我才是巫婆，我才是恶魔。
舌上有龙泉，是我用语言的利刃，一刀一刀刺向儿子，刺得他每天痛不欲生鲜血淋漓，是我，是我用无知与疯癫亲手杀死了儿子。
相对于富裕的物质，孩子更需要和风细雨的鼓励，而不是狂风暴雨式的打击。
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太晚太晚，永无改错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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