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院,你去过吗?
严肃,别笑——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群人,他们去过……不,应该说他们就生在妓院。
琪琪是其中的一分子,她如是说:
“到我们楼里来的男人不好,醉醺醺地大吵大闹,还满嘴脏话。”
“那个女人问我,什么时候会去街上拉客。他们说就快了。”
说出这番话的琪琪只有9岁。
小男孩阿吉10岁了。
“我的未来没有希望。”
“念书?我们都快吃不饱了,还念书呢。”
出生环境教会小女孩塔塔的是:
“生活本来就很痛苦,就是这样而已。”
你有没想过——
妓院,这个成年人听上去挑逗又刺激的地方,对于这些孩子,是一座走不出的囚笼。
琪琪、阿吉和塔塔,这三个来自印度加尔各答的孩子,因为一部纪录片,成为主角——
《生于妓院:加尔各答红灯区的孩子们》
Born Into Brothels: Calcutta's Red Light Kids
这部片其实还有一个比较sunshine的中文名:《小小摄影师的异想世界》。
它是第77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纪录片。
导演泽娜·布里斯基,毕业于剑桥大学,神学专业出身,却对摄影情有独钟。
她相信,不论创作者、观赏者,都应该从艺术汲取生命的能量。
上世纪90年代,当时还是个小记者的泽娜来到印度。
一下子掉进印度式苦难的海洋:
堕胎、嫁妆式死亡、寡妇城、童婚……
她去了亚洲最大红灯区——位于加尔各答的索纳加奇。
一个被鄙弃的孤岛。
性交易、毒品、赌博、暴力、谋杀……它源源不断地滋生着犯罪,也吸纳着数不清的赤贫人口。
在印度,有一个普遍说法:妓女的女儿生来就是妓女。
还未出生,命运就先给她们下达了判决书。
她们从小没有爸爸,也不知道爸爸是谁。
不妨用跟“12”有关的一组数据来佐证:
索纳加奇的性工作者中,有12000名未成年人。
最小的不到12岁。
每天收入,不过12元。
女孩成为雏妓,男孩加入黑帮,这就是生于妓院的成长轨迹。
所以,和“失足妇女”不同,这里的女孩,从小就被“缠足”和“禁足”。
印度可能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拥有更多的现代奴隶。该国有数百万成年女性和女孩身居妓院,这些人在最初的数年常被拘禁,直到她们逐渐屈从于自己的命运。(《纽约时报》)
在这部片拍摄中,就有惨事发生:阿吉的母亲,被皮条客放火烧死了。
目睹红灯区种种景象,泽娜感到一种无以言表的震惊。
她意识到:这才是我来印度的原因。
她要用镜头拍下妓女的处境。
问题是,一个白种人,在红灯区,手持摄像机录像?几乎不可能。
女人脸上的神情写满了绝望、麻木……更多的,是警惕。
随便走一趟,发现你的行踪“不对劲”,你就会被当地势力盯梢。
为难之际,妓女的孩子,引起泽娜注意。
这些纯真活泼的小天使,像是裂缝处的花朵。
这八个孩子,成为影片主角。
这八个孩子看上去,和一般孩子没什么不同。
你看,镜头前的孩子,一样的笑容明媚,一样的眼神清澈。
但你再细味他们的话。
怎么说,都带着一种和年龄并不相符的早熟。
比如阿吉,他对生活的态度是——
“看起来虽难过,但依然得面对。因为这就是事实。”
女孩的处境更糟。
她们通常都被看成是家里的摇钱树,负责打杂、挣钱养家,还有可能被卖去当雏妓。
她们的母亲是妓女,父亲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要么贩毒,要么卖私酒,或者早就死了。
于是,小女孩塔塔说——
“我得讨生活……我从没真正想过会有钱。就算穷,也可以很快乐。”
Sir印象最深的,是琪琪。
我妈没办法照顾我
我爸想把我卖掉
我姐没救我的话,我早就被卖了
好怕自己会跟她们一样
是的,她更多的是怕。
琪琪差点被卖掉,她害怕走上母亲的老路,但,如果真的强迫她卖淫,她大概也……无法反抗。
在这些貌似一样开心的笑容下,每个孩子都深知自己的宿命。
她们潜意识已屈服了命运的安排。
一篇纪实报道,主题摄影作品,主角是红灯区的孩子,这个题材依今天的媒体逻辑——天然具有爆款相。
它只要记录一个怜悯到另一个怜悯,就能引来大众“哇”的一声,赚人眼泪,再刷爆朋友圈。
但《生于妓院》的了不起在于,它不仅不带偏见地记录苦难,它还想,拯救苦难。
泽娜不仅把索纳加奇当成录影取材地,她还在尝试各种手段,一点点地帮孩子们争取改变的可能。
首先:把孩子救出妓院。
为了这事,泽娜为孩子做了三件了不起的事。
她先教他们摄影。
实际上,片子以八个孩子为主角,是孩子的“选择”。
这些孩子一开始就被泽娜的相机吸引。
既然孩子有浓厚的兴趣,泽娜想,为什么不教孩子使用相机,透过他们的眼睛,观察和记录红灯区景象?
她把纽约摄影师罗伯普莱吉请来,教孩子们拍照。
用这种方式,她想告诉孩子:世界很大,你要去看看。
泽娜变着法地一点点激发他们的潜能。
一部相机,给孩子带来想不到的乐趣。
这种乐趣,让他们暂时摆脱了性交易、讨生活、挨打挨骂的日常……
看看这群小摄影师的学习成绩——画风不一,街头派,风景派,群像派。
还有抽象派。
最后这张“抽象派”出自阿吉,艺术感极好,在构图方面尤其敏锐。
真正吸引孩子的,难说是摄影这门艺术本身。
但可以肯定,比起被呵斥、被鄙视、被侮辱的生活,摄影更让他们快乐。
更重要的,是收获了一种被关爱、被重视的尊严。
第二件,她为他们申请学校。
摄影课还没结束,发生了让泽娜揪心的事:一个11岁的女生结婚了;另一个14岁的女生开始卖淫。
这让泽娜进一步认清,改变女孩的命运,避免女承母业,除了乐趣,更稳妥的出路,是教育。
必须尽快联系学校。
设法帮他们找到好学校
否则他们又会回到红灯区去
其中一个小女生已经开始卖淫了
这些孩子不想待在那里
有寄宿学校愿意接收他们吗?
一顿询问,换来的却是一句冷冰冰的回复——
“没地方会愿意收留他们的。”
原来,寄宿学校从来拒绝妓院的孩子。
一方面,校方怀疑这些孩子感染艾滋……
另一方面,老师也极力推卸责任,他们会告诉家长:(孩子读书)谁来赚钱?
为什么要她进我们寄宿学校?
她一上学,就不能赚钱了
还是有学校愿意接收红灯区的孩子的,只是——
只要男生,不要女生。
好不容易,终于有学校同意接收女孩,却有父母的阻挠。
理由是,在学校吃不好……
就算男孩的入学问题解决了,女孩呢?
就算一时入了学,能读完完整一学年吗?
抱歉,谁也无法保证。
泽娜想出了第三步,她带孩子们出国办摄影展。
不止给孩子办影展,还领他们见识红灯区外的世界。
两次纽约影展,一次牛津艺廊展览。
他们的照片,被国际特赦组织(Amnesty International,AI)拿去做成月历;被苏富比拍卖……
孩子们在展览现场,兴奋地接受记者的采访,还上了报纸、电视。
神似《家有儿女》中小雨的这个胖男孩,有个大大的梦想:成为摄影师。
他是个“灵魂派”画手,会用画画表达情绪。
阿吉独特的摄影天分,惊呆了摄影老师罗伯普莱吉。
他果断为阿吉申请了去荷兰参加影展的名额。
世界新闻摄影基金会每年只有9个儿童得到这个机会,不顺,卡在护照上。
红灯区的孩子不能办护照。
护照终于申请下来。阿吉要去荷兰参观影展。
车上的阿吉告诉司机:开慢一点。
万一我出车祸,我就到不了了
就没办法实现我的梦想
坦白讲,从没有哪部电影,让Sir如此紧张地期待结局。
但当Sir看完结局后,Sir又不禁反思,结局重要吗?
2005年奥斯卡颁奖礼,其中一个孩子,普瑞蒂被邀请登上奥斯卡领奖台,这可能是她这辈子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她手里捧着小金人,哭了。
普瑞蒂一开始,“一切像极了一个童话故事,我依然记得当初获奖时和其他人相拥的温暖。太美妙了!”
再之后,她被妈妈一个电话叫回印度,上了两个月学后,重蹈覆辙,成为妓院头牌。
面对这一选择,普瑞蒂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挣扎——
我妈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没有其他生存技能,只能靠肉体来承担家庭负担。就是这么简单。
这篇来自《天府早报》的报道最后提到——
据印度警方透露,普瑞蒂目前在加尔各答势力最大的黑社会控制下的一个妓院。由于她是自愿卖淫,按照印度的法律,警方也没法采取行动将她解救出来。
尽管普瑞蒂承认她知道泽娜阿姨很失望。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看过这部纪录片,知道后续发展后,质疑泽娜只关注个人,没有关注造成红灯区孩子困境的结构性因素,“假慈悲”的原因。
泽娜的回应让Sir拍烂手掌。
“我不是社会工作者,我只是一个摄影师。”
是啊,结构盘根错节,岂是凭一人之力能洞见并改变?
命运的凶悍粗暴,岂是凭一人之力预见就改变?
呈现你看见的,改变你能改变的,这些边边角角的小事,难道就没有价值?
甚至应该被苛责?
比起同样把目光投向印度贫民窟的《百万富翁》,Sir更推荐《生于妓院》。
它没有一个传奇性的,光明的尾巴。
在后者的世界,艺术家的一厢情愿是不存在的,但也因为它无能为力的结局,我们反而探寻到一种更积极,扎实的世界观——
我们看见黑暗,我们可能击退不了黑暗,但在命运之外,我们永远存在更好的选择。
亲自上场。
而不是叉着腰站在那里,指指点点,作壁上观。
导演泽娜设立孩子与相机(Kids With Cameras)基金会(非盈利),用来资助孩子们读书。
其中一个印度孩子琪琪,通过泽娜资助,在美国犹他州一所颇有名望的大学读书。
泽娜说:
你不能把你的摄像机当作是人类苦难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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