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弟兄们,今天是我们兰苑山庄系列案件专案组最后一次全体会议!按照张强局长的指示,咱们经手的案子今天必须提交结案报告。从明天开始,专案组解散!张局说,最近大家很辛苦,全体休假两周,假期结束后准时回局里待命!”
雷鸣环顾四周。他的组员们默默坐在座位上抽烟,各个神色凝重。唯有小王面闪喜色,旋即强忍着,努力装出一丝忧郁。
这小王是专案组成立后不久,张局长以案情复杂、人手不足为由,专门补充来的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
起初,小王一直默默无闻,不显山不露水的,根本就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直到前一段时间,谢文东无意中发现他偷偷溜进张强局长的办公室。大家才猛然警觉。
小王将屁股下的椅子往后挪了挪,靠在椅背上,眼角余光左右一扫,见大家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没人注意他,这才暗暗长嘘一口气。
雷鸣将小王的表情和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说,“弟兄们,我雷鸣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大力支持和全力配合!大家辛苦了!现在案子结了。专案组马上就解散了。但是,咱们在工作中结成的兄弟情谊永远都不会消失!”
众人不言语。雷鸣见自己这番煽情话没起作用,又点了一根烟,狠狠抽了两口,继续说,“好了弟兄们!大家高兴点!案子结了啊!皆大欢喜!这结案报告……由谁来写呢?”
大家的脸色和眼神活泛起来,互相瞅着。赵宇声音洪亮地说,“啊?这结案报告啊!我们几个都是大老粗,出力干活跑腿我们行,这耍笔杆子的事,还是交给咱们的大学生吧?”说着向左右的王小波、周胜利递个眼色。
“闷葫芦”王小波附和,“对啊对啊!”
周胜利翘着兰花指捏着烟,斜视着小王抽一口,转过头看着小王吐出烟圈,沉稳地点点头,“对啊对啊!”
小王见大家都推举自己,有点得意又有点不知所措,“这……我初次参与案件的侦破,这结案报告恐怕还写不好啊!”
“哎呀小王同志,听说你是高材生!文笔了得!没写过结案报告没关系啊!谁都有第一次。这结案报告有模板,都是格式化的,电脑上就有。案件的经过你很清楚啊,你把个性化的东西填进去就可以了!”谢文东小眼聚光,盯住小王的脸恳切地说。
“对对对!咱们专案组有个高材生呢!这好钢用在刀刃上嘛,现在不用更待何时啊?”马林、王小波几个在一旁使劲敲边鼓。
雷鸣笑着说,“好,既然大家都这么看重小王,小王你就别推辞了!马林,你号称‘白面书生’,是咱警局一支笔,现在可算有接班人了!小王写好报告以后,你给把把关?”
马林笑着说,“好啊!雷队放心!”
小王连忙站起来,红着脸说,“谢谢雷组长!谢谢前辈们的信任!感谢前辈们给我这个锻炼的机会!”
雷鸣伸出右手向下按按,示意小王坐下,看着马林,“那,你们俩就辛苦了!”
又依次凝视其他部下的脸,“其他人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家休息吧!明天正式开始休假!”说完,猛然起身,众目睽睽中几大步迈到办公室门口。
雷鸣在办公室门口停下来,盯着门上方贴的一张大白纸看了一会,抬手一把撕下来,揉成一团,手一扬,准确地扔进了墙边的垃圾桶。
那张白纸上,是专案组成立那一天,雷鸣亲手写的”兰苑山庄案件专案组”几个大字。
谢文东、赵宇几个人眼中闪光,急忙移开视线,低头站起身,推开椅子,跟在雷鸣身后走出了办公室。
小王见雷鸣一行出了办公室。站起身来,礼貌地对马林说,“前辈,我去方便一下,马上就来。您休息会儿,我回来之后马上写报告!”
“好!你去吧!我泡杯茶喝着等你!”马林起身走到窗前拿杯子泡茶。
就要往外冲的小王犹豫了一下,“前辈,我来给你泡茶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吧!你快去方便!水火无情啊!”
小王一遛烟跑了出去。马林拿出手机给雷鸣发了个信息,“小王去方便了!”
雷鸣几个刚进电梯,手机震了。雷鸣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又装回口袋,对其他人说,“一会儿到大门口,咱们挥手告别,各奔东西。祝大家假期愉快!”
“假期愉快!”“假期愉快!”大家互相交流着眼神,心照不宣。
电梯一路停了好几次,几个其他组的同事手拿文件忙忙碌碌进出。见雷鸣一组几乎倾巢出动,各个神情肃穆。皆无语点头。
这兰苑山庄系列案件路人皆知,更何况局里的同事们!
此时,张强局长正站在位于十六楼的办公室落地窗前。他双手环抱,右手肘撑起,两根手指抚摸着下巴,面带微笑俯视楼下。小王毕恭毕敬立在他身后,按耐不住兴奋,伸长脖子往下看。
公安局大门口,雷鸣、谢文东、赵宇、周胜利、王小波几个高高兴兴互相握手,然后大家潇洒挥手,头也不回各奔西东。
02.
秋风吹拂着雷鸣的衣衫,片片黄叶飘然而落,在他脚下飞旋。
雷鸣甩开膀子大步流星往前走。一股悲壮的情绪自心底升起,直冲喉咙,眼眶湿润,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
他不知道双脚将自己带向何方。他下意识往前、往前!头脑一片空白。从未有过的孤独感、无力感摄获了他全部的身心。他茫然若失,无所适从。
他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就这样放弃吗?就这样认输吗?有好多个疑点没能揭开,有好多条线索还没来得及调查,案子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结案了?
但是,目前的这种情况下,还能怎么样?还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不,能做!还有很多事情可做!
突然,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把他从混乱的思绪中唤回,转头一看,一辆蓝白相间的出租车缓慢停靠在他身边。车窗半开,谢文东在里面叫道,“头儿,快上车!”
雷鸣一把拉开副驾驶旁的车门,一扭身坐进去。只见赵宇、王小波、周胜利、谢文东四个在后座叠坐一团,正冲着他傻笑。
雷鸣一霎那眼圈红透了,忙扭过头,“兄弟们!你们……”
他努力克制着,没让眼泪流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师傅,去城外!”谢文东关上窗户,对司机师傅说。
“好唻!”司机师傅看了一眼后视镜,笑着摇摇头。看一眼雷鸣说,“如果遇上交警查车,领导们可要替我做主啊?这几位小伙子说你们都是警察,在办案。所以我也就豁出去了,算是支持咱警察同志们的工作吧!”
“谢谢司机师傅!”
40多分钟以后,出租车来到城郊一家农家乐。院门口立着一块巨石,上面两个龙飞凤舞的大红字:“雅苑”。
这雅苑是一座白墙红瓦的幽静院落,院内左右分立两座上下两层的小楼,正对院门靠墙是一排摆满桌椅的凉亭。
虽然已是深秋季节,院落四周依然绿树环抱,鲜花朵朵。院门口有一座约两亩大的鱼塘,鱼塘中间有座凉亭。鱼塘四周围着高高的栅栏,栅栏上爬满绿植,像极了一圈绿色的屏障。
池塘沿岸撑着一圈彩色遮阳伞,伞下配有舒适的桌椅。游客在鱼塘钓到的鱼,可以让厨房现场做了吃,也可以称斤买走。
大概是工作日的缘故,来休闲的客人寥寥无几。雷鸣几个人划小船到鱼塘中心的凉亭,拾掇好鱼竿开始钓鱼。
谢文东首先打破沉默。“头儿,咱手头这几件案子,真的就这样结案了?”
“是啊头儿!真就这样结案了?”赵宇、周胜利几个附和着。
雷鸣两眼盯着笔直垂入水中的鱼线,面无表情地说,“那还能怎样?秦琴平安回家了!失踪了的梅芳、黄海也回家了!”
“我怎么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啊?如果这秦琴平安无事的话,在兰苑山庄吃饭的那些人肯定是清楚的。那我们调查过程中,怎么会遇到那么多的阻挠呢?这不合常理啊!”赵宇粗声大气的说,语气里满是急躁。
“就是啊!现在我们来捋一捋整个过程:8月16日凌晨,接到报警电话去兰苑山庄调查的时候,山庄的人都说没有秦琴这个人,报警电话是假的,局里不予受理。后来强奸视频曝光,赵鸿基跳楼自杀,留下遗书说秦琴拿了钱回家了。没几天秦琴父母来找女儿,网络上又出现照片、视频等,还提起兰苑山庄的旧事。迫于舆论压力,我们专案组才得以成立。我们开始调查差不多一个月,兜兜转转的,不是线索被掐断,就是证据遭破坏。好像有人处处赶在我们前面,还有人时刻跟在我们后面……真是太可怕了!现在秦琴平安回家了!梅芳、黄海也出现了!要结案了!大家说说看,这些现象合理吗?”谢文东说到激动处,站起身来回走动。
“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有感觉,这案子结得蹊跷啊!”王小波闷声说了一句。
雷鸣默默听着,眼睛依然盯着鱼线。周胜利突然冒出一句,“那秦琴真的回家了吗?”
几个人本来是背对背坐着钓鱼的,闻听此言都放下鱼竿转过身来,正好把谢文东围在中间。谢文东踱了两步,坐在椅子上。
雷鸣看着周胜利,“老周,你发现什么了吗?”
周胜利挠挠板寸头,咧咧嘴,看看雷鸣又看着赵宇说,“没有头儿,是这样。老赵,你还记得我们俩去市委招待所接秦琴父母的那天早晨吧?和秦琴父母一起来的那几个亲戚,一大早就匆匆坐火车回家了。我俩再三询问,秦琴父母才说了实话,半夜,他们被几个彪形大汉威胁了!这回说秦琴回家了,是不是也是被人威胁的?”
“嗯,不排除这种可能!”赵宇几个点着头说。
雷鸣皱着浓眉说,“昨天,接到秦琴父母的电话后,我去向张局汇报,当面提出去东北吉林找秦琴父母落实一下,张局不同意。回办公室后,我往秦琴家打了个电话,是秦父接的电话。我说让秦琴本人接电话,秦父拒绝了。”
“十有八九秦琴的父母又被人威胁了!这是些什么人!简直太猖狂了!”赵宇涨红了脸气愤地说。
“我和马林看过交管局交通监控中截图的照片,威胁秦琴父母和亲戚的那三个彪形大汉中,有两个我们在朱全发办公楼里见过!但是,后来我们拿着照片去找朱全发核实的时候,朱全发拒不承认有这么两个员工。上传强奸视频的那家网咖的网管说,其中有一个人很像曾经向他们打听过视频的人,自称是公安局的。”一贯慢条斯理的王小波,语速不自觉加快了不少。
“这个朱全发!究竟和兰苑山庄有什么渊源?我们从王欣月那里获知,秦琴被抬上了朱全发的悍马车!朱全发本人及所有牵涉到的人,都不承认这一点,都往赵鸿基身上推!如果秦琴安然无恙,抬上了谁的车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有,听老赵、老周说,他们到马雪花家几个小时前,马雪花举家出门;王欣月!我和马林到成都前一天突然离职,工资都没来得及要,直接去了广州!头儿指示我们掘地三尺,追查到底呢,没想到被招了回来……真是太巧合了!”王小波继续说。“闷葫芦”今天破天荒成了话唠。
“是啊!好多疑点都没有解开呢!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人都已经回家了!案子结了!”
雷鸣心想,何尝不是呢?我手头还有没来得及调查的线索呢!还有和兰苑山庄有关的诸多照过面的官场人物、财大气粗的朱全发,几个引起重视的边缘人物:赵凯、张伟业、大厨老刘、郑杰龙……各个神秘莫测,面目不清,经历扑朔迷离。想起来这心里就怪怪的。
“目前的关键就是,秦琴是不是真的回家了!如果没有,秦琴的父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说?是不是又被人威胁了?”谢文东直接了当地说。众人面面相觑。
“哎呀,鱼竿被鱼拖走啦!”不知谁一声惊呼。众人回头一看,几个人的鱼竿都漂在水中,或快或慢地移动着。
03.
张强局长正坐在办公室里悠闲自在地喝茶。面前放着王鑫刚交上来的结案报告。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张科长吗?我是张强啊。我让你监视的那几个人目前的具体位置?哦?城外的雅苑?”
张强放下电话。沉默半响。心想,这几个人在公安局门口挥手告别,各自离去。转眼又在城外聚在一起了!不愧是做刑警的!他们偷偷摸摸的,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在一起谋划什么?
张强转念一想,量他们几个也翻不起多大的浪来。不过,还是小心点为好!那个雷鸣,可不是吃素的!还有他手下那几个,各个不是省油的灯!
张强局长沉思良久,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从中挑出一把,打开办公室抽屉,拿出一部手机,打开后盖。又从一本笔记本的塑料皮内袋取出一个小塑料袋,拿出一张电话卡插入手机卡槽,开机。发了一个信息。“事情已解决。请放心!”
然后关机。取出电话卡,拿起笔筒里的剪刀,将电话卡剪成两半,包在废纸团里扔进垃圾桶。
张强局长熟练地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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