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

作者: 芜筏 | 来源:发表于2019-06-03 15:50 被阅读0次

    多年后,每当万籁俱寂的夜晚被狗吠声打破时,李木总是想起那个充满魔幻现实主义的夜晚。

    那是桂林景区里面稍显僻静的一个小村庄。那是夏日余威还未散去的时节。

    那个暑假,刚大学毕业的李木过得充实而愉快,驾照考到手了,工作问题解决了,终日盘绕他头顶上空的,是快活的空气。

    所以那个桂林之旅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李木的同学还在桂林读研,所以这趟行程又比预想的还快些。在一个还不曾秋高气爽的日子,李木喊上他的好基友赵聪出发了。

    虽有第一次出远门旅行的激情,虽有“桂林山水甲天下”的心理加持,但出去旅行的那种感觉总是大同小异的;如每一个出游的中国人遭遇的一样,人山人海,堵在路上,不断排队,看景就基本上变成看人了。于是,李木的关注的东西从象鼻山、20元人民币背景图等打卡景点转移到那些更不知名却更新鲜有趣的山水人文上。他的导游,在桂林读书的好友程志,满足了他的需求。

    他们一行来到了十里画廊景区深处一个小山村,那是程志同学黄正的家乡。作为向导的向导,他带着程志、李木、赵聪去他的家——学生时代的黄程,再加上刚走出学生时代的李赵,有着太多的热情与单纯。李木看着那些拔地而起的喀斯特地貌孤峰慢慢变矮变少,常见的山形慢慢延展开来,一种熟悉的山村野趣扑面而来。李木真不敢相信,在这样一个全国知名的超级景区,竟然藏着这样古朴率真的村落。

    黄正的父母很热情,虽然语言不通,但是他们那眼神眉目,那姿态身形,让李木相信这确实是刘三姐的故乡——他们就是这山歌之乡的淳朴村民。黄正的家是一个很温馨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有一间小小的独立厨房;那个时候桂花的香味已经开始飘荡,但更吸引李木赵聪的,是那摆在老式厅堂边那一坛坛米酒——那酒香不可阻挡的钻进了他们的鼻腔。

    在夕阳还未落下的时候,晚餐开始了。那些桂地菜肴,很合李木的胃口,虽然有点辣,但好歹李木是一个自诩不怕辣的男子。赵聪、程志差点,辣地直伸舌头,但想吃的菜可一口也没落下。李木本是一个木讷的人,但在这异乡俗境,在这佳肴美酒前,他的话最多。

    那摆在厅堂的土酒搬过来了。一倒在碗里,像米汤;唱起来,微微甜中带酸。

    “好喝!”自恃有几分酒量的李木喊了起来。

    “呵呵,好喝就好,待会多喝点,”黄父憨憨地笑着,黄正翻译。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虽不是知己,但这两天的旅行已让他们四个小伙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基友。虽然是来自不同地方,但在年轻人、在那批赶上大学扩招的大学生身上,总归有太多的共同语言。程志本就是一个有礼咚咚、口才滔滔的“有为青年”,在他的“舌灿莲花”“般穿针引线”下,一碗又一碗的美酒灌进了李木他们的喉咙。碗?没错!就是那种老家随处可见的大瓷碗。

    从风土人情、家庭身世、学业工作到人生前程,他们聊得越来越嗨。黄母不断地从厨房端出一两个新菜,黄父不断地殷勤筛酒。说话声、笑声、喝酒声、咳嗽声,不断从这间小屋传出来,外面的天空已是青蓝色——太阳早已落下,夜幕准备降临。空气中微风拂面,不时几声虫鸣鸟叫,这里已俨然是祖国某个不知名角落的一个山村,丝毫看不出她的本来身份。

    屋内依然是一篇热腾腾。所谓酒席上是“一杯轻声细语,两杯豪言壮语,三杯胡言乱语的,四杯不言不语”。但这个法则在这里已俨然失效,李木赵聪程志他们从来没曾想到,自己的酒量竟是如此惊人。一种不真实的骄傲与豪迈在他们心头升腾——今晚这场酒,我们不醉不散。所以当每人都灌进去十几碗,又都上过一两次厕所的时候,黄父珊珊然问“还能喝不,别醉啰”时,李木是第一个不服气,“叔,没事,这酒甜——好喝,来,我们干,”依旧是一仰脖子,一碗酒一饮而尽。黄父当然也干了,继续一脸憨笑,那笑意从他那沟壑般的皱纹里溢出来。

    继续上菜,倒酒,喝酒,那喝完的坛子在一边摆了四个。

    最后是怎么结束的,后来赵聪问李木的时候,李木是完全想不起来的。无论问多少次,也无论回想多少次。牢固印烙在李木脑海里的,是这样的一种介于真实与不真实之间的回忆。

    最后大家都喝醉了,当然黄正与黄父除外。也不知道到底洗了没有,李木、赵聪、程志三人挤在了一间房里睡觉,卫生间就在这间房对门。醉酒的体验喝过酒的人都有深刻的体会,但是喝这样秘制的桂林米酒喝醉了的体验就不是每个人都有了,特别是以一碗接一碗的喝法,喝了二三十碗。

    是程志最先开始吐的,他在厕所里一吐而不可收拾。在残存的潜意识里,李木认为自己没喝醉。“我不会吐的,我睡一觉就好了”。事实击碎了臆想,那肚子酒精混合物里在翻江倒海、左冲右突,很快李木就憋不住了。可是程志还在厕所里没出来怎么办,管不了这么多了,李木冲到了厅堂外面的大门外面——所幸大门没拴紧,不然李木会吐在大厅上。

    “哇——哇——哇——”一旦开始吐了,仿若江堤破坡口,不可阻挡。

    赵聪很快也跟上来了,“哇——哇——哇——”。

    刚好大门口的两边石台上,一人蹲一边。

    李木在右边,右边前有棵树,树底下拴着一条狗,一条黄正家养的“中华田园犬”。

    狗被吵醒了,它也可能只是刚入梦乡。“汪,汪汪,汪汪汪。。。”这个晚上,在这个超级景点的无名小村,一条无辜的狗与两个喝醉的人的战争开始了。

    从这个时候开始,每隔十几分钟,李木赵聪就要出来吐一次;不要问程志在哪里——他这一晚上已经承包了厕所,他压根就没有出来过。而他们出来吐的时间,有时是一起,有时又不一致,不管怎样,总之只要听到人类的呕吐声,狗是必定会跟着叫一轮。这廖静的晚上,夜空中月亮很亮,星星很少,云朵不断出穿梭。桂香淡淡,虫鸣依稀,村里的人们安然入睡——这当然只能是超远镜头,当镜头聚焦到这个小屋的时候,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哇——哇——”,“汪,汪汪。。。”人吐声和狗叫声此起彼伏地交揉在一起,不远处的山峰又将回声传送过来,便形成了层次分明的二重奏,于是廖静的夜空不在廖静,左邻右舍家的灯光亮了又灭。

    整整一个晚上,李木依稀记得,在他最后只能吐酸水的时候,他抬头望了望天空,空中已泛起鱼肚白。

    当初升的太阳慢慢驱赶走黑夜的时候,李木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虽然他还在吐,但那丝丝阳关微弱洒在他脸上时,他知道——他活过来了。

    黄正一晚上肯定也是没睡好的,要不然他何以起了黑眼圈。虽然在这里长大的他已完全适应了昨晚的酒,但他肯定在帮着李赵程忙上忙下的,他让他们这一晚的经历少了些后悸。

    黄父黄母早起床了,他们此时已准备好了早餐。当着李木的面,黄母在安静地扫着这些呕吐物,李木一时连道歉都说得不那么利索。他匆匆洗了把脸,和赵聪、程志在黄正的指引下来到昨晚吃饭的餐桌旁。

    早餐也很丰盈,李木他们不由感动,又有点难为情。

    “要不再喝点。。。”黄父依旧笑吟吟得问。

    “不了不了不了,”三人连忙摆手。

    “呵呵,那吃吧”

    “吃吧,吃吧。。。”

    其实他们也没吃多少,因为基本上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但在他们心理,在他们的人生中,这难忘的一晚,这户淳朴热情的人家,是永远镌刻下来了。

    所以后来,李木不管是开心豪壮的时候,还是伤心萎靡的时候,他总要向朋友们述说这段魔幻的往事。这段往事说完,他总会强调他离开黄家时的情景。

    “收拾好行李,我们迈出大门。那狗显然已在心中深深记住了我们,它朝我们又有气无力地吠了几声,那声音是如此的的含混、沙哑,它蹲坐在地上,叫着叫着,头一歪,倒头睡了,不错,是睡着了!阳光透过树叶在它身上留下斑斑点点,他的腹上的毛发随着呼吸起伏。”

    那一夜,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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